八八 似嗔似怨   陳友諒的話聽來似乎是委屈了宋青書,其實許多話都是在派掌棒龍頭的不是,他說趙 明﹁以龍頭大哥之棒,盪開了宋兄弟之劍﹂,又說﹁龍頭大哥德高望重,就算責備錯你了 ,也當誠心受教﹂,丐幫中諸長老都聽了出來。但陳友讓近年來是幫主跟前一個大大的紅 人,史火龍對他言聽計從,眾人也就沒有什麼話說。   只聽史火龍道:﹁陳兄弟,適才前來搗亂的妖女,乃是汝陽王的親生愛女。魔教是朝 廷的對頭,怎麼咱們說到魔教的小魔頭張無忌,這位郡主娘娘反而挺身出來給他出頭?﹂   陳友諒沉吟未答,掌砵龍頭說道:﹁我見那郡主娘娘淚光瑩瑩,臉上神色十分氣憤。 陳兄弟咒是魔教教主,那郡主娘娘卻像是聽到旁人咒他父兄一般,實是令人大惑不解。﹂ 宋青書道:﹁啟稟幫主:此中情由我倒知道。﹂史火龍道:﹁宋兄弟說請。﹂宋青書道: ﹁魔教雖是事事和朝廷作對,但這位趙明郡主對張無忌痴心相戀,恨不得嫁了他才好,什 麼事都出力護得他。﹂   丐幫群豪聽了此言,都是﹁啊﹂的一聲,人人頗出意外。張無忌在巨鼓中聽得清楚, 心中也是怦怦亂跳,腦中只是響著:﹁那是真的麼?那是真的麼?﹂趙明轉過頭來,雙目 瞪視著他。鼓中雖然陰黑,但張無忌目光銳敏,藉著些些微光,已見到她眼中流露出柔情 無限。無忌胸口一熱,抱著她的雙臂緊了一緊,便想要往她櫻唇上吻去,突然間想起殷離 慘死之狀,一番愛戀登時化作仇恨,右手抓著她的手臂,使勁一捏。以無忌此時功力,這 一捏雖非運出全部的內力,但趙明已抵受不住,只覺眼前一黑,痛得幾欲暈去,忍不住便 要學殷離那樣一句b了出來:﹁你這狠心短命的小鬼。﹂總算她自制力強,口中沒有出聲 ,但淚水卻dd的流了下來。這淚水一滴滴的都流在無忌手背之上,又沿著他手背,流上 了他的衣襟。無忌心下剛硬,對她毫不理睬。   但聽得陳友諒問道:﹁你怎知道?當真有這等怪事麼?﹂宋青書恨恨的道:﹁張無忌 這小子相貌平平,並無半點英俊瀟灑之處,只是學到了魔教的邪術,許多青年女子便都墮 入他的殼中而不自覺。﹂執法長老點頭道:﹁不錯,魔教中的淫邪之徒確有這種採花的法 門。峨嵋派的女弟子紀曉芙,不就因受了魔教楊逍的邪術,因而鬧得身敗名裂麼?,張無 忌的父親張翠山,也是被白眉鷹王之女的妖法所困。那趙明郡主,想必是中了這小魔頭採 花邪法,因而失身於他,木已成舟,生米煮成熟飯,便自甘墮落而不能自拔了。﹂丐幫群 豪一齊點頭稱是。傳功長老義憤填膺,說道:﹁這等江湖上的敗類,人人得而誅之,否則 天下婦女的名節,不知更將有多少喪在這小淫賊的手中。﹂張無忌只氣得混身發顫,他迄 今仍是童子之身,但自峨嵋派絕滅師太起,不知有多少人罵他是淫賊,當真是有冤無處訴 了。至於說趙明失身於己,木已成舟云云,更不知從何說起,想到此處,突然一驚:﹁趙 姑娘和看相擁相抱,躲在這裡,萬萬不能讓他們發覺,否則更是證實了這不白之誣。﹂   只聽那傳功長老又道:﹁峨嵋派周芷若姑娘既落在這小淫賊手中,想必貞潔難保。宋 兄弟,此事你也不必放在心,上咱們必然助你奪回愛妻,決不能讓紀曉芙之事,重見於今 日。﹂執法長老道:﹁大哥此言甚是。武當派當年庇護不了殷利享,今日自也庇護不了宋 青書。宋兄弟投入本幫,咱們若是不給他出這口氣,不助他完成這番心願,他好好的武當 派未來掌門,何必到本幫來當一名六袋弟子?﹂丐幫群豪大聲鼓噪,都說誓當宰了張無忌 淫賊,要助宋青書奪回妻子趙明將咀湊到無忌耳邊,輕輕說道:﹁你這該死的小淫賊!﹂   這一句話似嗔似怒,如訴如慕,無忌只聽得心中一蕩,霎時間意亂情迷,極是煩惱: ﹁當若她並非如此奸詐險毒,害死我的表妹,我定當一生和她長相廝守,什麼也不顧得了 。﹂只聽得巨鼓之外,宋青書含含糊糊的向群丐道謝。執法長老為人甚是精細,又問:﹁ 那淫賊如何迷姦趙明郡主,你可知道麼?﹂宋青書道:﹁這中間的細節,外人是無法知悉 的了。兄弟只知當時趙明郡主率領朝廷武士,來武當山擒拿我太師父,一見那淫賊之面, 便即乖乖退去,武當派一場大禍,登時風平浪靜。我三師叔俞岱岩二十餘年前被人折斷肢 骨,也是趙明郡主贈藥於那淫賊,接續了斷骨的。﹂執法長老道:﹁這就是了,想武當派 自來是朝廷眼中之釘,那趙明郡主若非迷戀淫賊,忘了本性,決不致反而贈藥助敵。如此 說來,那淫賊雖然人品不端,對於太師父和眾師叔倒還頗有香火之情。﹂宋青書道:﹁嗯 ,我想他王致於全然忘本。陳友諒道:﹁啟稟幫主:兄弟聽了宋兄弟之言,倒有一計在此 ,可制得那小淫服服貼貼,令魔教上下,盡數聽令於本幫。﹂史火龍喜道:﹁陳兄弟竟然 有此妙計,請快快說來。﹂陳友諒道:﹁此間耳目眾多,雖然都是自家兄,弟仍恐洩漏了 機密。﹂   大殿中語聲稍停,只聽得腳步聲響,有十餘人走出殿去,想是只剩下丐幫中最高的幾 位首領。只聽陳友諒道:﹁此事千萬不能透露半點風聲,宋兄弟,兩位龍頭大哥,咱們前 後搜查一遍,且看是否有人偷聽。﹂只聽得颼颼兩聲,掌棒龍頭和掌砵龍頭已上了屋,陳 友諒和宋青書在殿前殿後仔細搜查,連未倒的神像之後,帷幕之旁,匾額之內,到處都察 看過了。張無忌暗服趙明心思機敏,大殿中除了這巨鼓以外,確無其他更好的藏身處所。   四個人查察已畢,重回殿中。陳友諒低聲道:﹁這事還須著落在宋兄弟的身上。﹂宋 青書奇道:﹁我?﹂陳友諒道:﹁不錯,掌砵龍頭大哥,請你配幾份﹃五毒失心散﹄,交 由宋兄弟帶上武當山去,暗中下在張真人和武當諸俠的飲食之中,咱們在山下接應,得手 之後,將張真人和武當諸俠一鼓擒來,那時以此要脅,何愁張無忌這小賊不聽命於本幫? ﹂史火龍首先便道:﹁妙計,妙計!﹂執法長老也道:﹁此計不錯。本幫的五失心散毒性 厲害,要在張無忌的飲食之中下毒,他魔教防範周密,難得其便。宋兄弟是武當子弟,所 謂家賊難防,當真是神不知,鬼不覺,手到擒來。﹂   宋青書躊躇道:﹁這個……這個……要兄弟毒害家父,那是萬萬不可。﹂陳友諒道: ﹁這五毒失心散是本幫的靈藥,不過令人暫時神智迷糊,並不傷身。令尊宋大俠仁俠重義 ,咱們素來十分敬仰的,決不致傷他老人家一根毫毛。﹂宋青書仍是不肯答應,說道:﹁ 兄弟投效本幫,太師父和家父知道後已必重責,這等不孝犯上之事,兄弟萬萬不敢應承。 ﹂陳友諒道:﹁兄弟,你這事可想不通了。自來成大事者,不拘小節,古人大義滅親,歷 朝均有,何況咱們的宗旨乃在對付魔教,擒拿武當諸俠,只不過是箝制張無忌那小淫賊的 一種方策而已。﹂宋青書道:﹁兄弟若是做了此事,在江湖上被萬人唾罵,有何面目更立 於天地之間?﹂陳友諒道:﹁適才我為什麼要八袋長老們都退出殿去?為何要上下前後仔 細搜查?那就是怕此事洩漏出去啊。宋兄弟,你下藥之後自己也可假作昏迷,咱將你縛住 ,和你太師父、尊大人,以及眾師叔關在一起,誰也不會疑心於你,除了咱們此間七人之 外,世上更有何人得知?咱們只有佩服你是個能夠擔當大事的好漢子,誰會笑你?﹂   宋青書沉吟半響,囁嚅道:﹁幫主番陳大哥有命,小弟原不敢辭。再說小弟新投本幫 ,自當乘機立功,縱然赴湯蹈火,也當盡心竭力。只是人生於世,孝義為本,要小弟算計 家父,那是萬萬不可。﹂丐幫中向來傳統,於﹁孝﹂之一字,原是極為尊崇,群丐聽他如 此說,倒是不便如何相強。陳友諒必地冷笑一聲,說道:﹁以下犯上,那是我輩武林中人 的大忌,不用宋兄弟說,我也明白。但不知莫聲谷莫七俠和宋兄弟如何稱呼?是他輩份高 ,還是你輩份高?﹂宋青書不語,隔了良久,忽道:﹁好,既是如此,小弟應命就是。但 各位須得應承,既不能損傷家父半分,也不能絲毫折辱於他。否則小弟寧可身敗名裂,也 不能幹此不孝的勾當。﹂史火龍、陳友諒等無不大喜,齊聲說道:﹁這個咱們自是應承得 。宋兄弟跟咱們兄弟相稱,宋大俠便是咱們的尊長,宋兄弟便是不說,咱們也當對他老人 家盡子侄之禮。﹂   張無忌心下起疑:﹁宋師哥一直不肯答允,何以陳友諒一提莫七叔,宋師哥便不敢再 行推辭,此中定有蹺蹊。看來只有當面問過莫七叔,方知端詳。﹂只聽執法長老和陳友諒 等低聲商議,當張三丰、宋遠橋等人中毒之後,丐幫群豪怎生上山接應。每逢陳友諒如何 說,史火龍總是道:﹁甚好,甚好!﹂掌砵龍頭道:﹁此時方當隆冬,五毒均蟄伏土下, 小弟須得赴長白山腳下挖掘,多則一月,少則二十日,當可合成五毒失心散。從冰雪之下 掘出來的毒物,毒性不顯,服食時不易知覺,對付這等第一流的高手,倒是這等毒物最好 。﹂執法長老道:﹁陳兄弟、宋兄弟兩位,陪同掌砵龍頭赴長白山配藥,咱們先行南下。 一個月後,在老河口聚齊。今日是十二月初八,準定年後正月初八相會便了。﹂又道:﹁ 那韓林兒落在咱們手中,甚是有用,請掌棒龍頭加意看守,以防魔教截奪。咱們分批而行 ,免入敵人的耳目。﹂當下眾人紛紛向幫主告辭,掌砵龍頭和陳友諒、宋青書三人先向北 行。片刻之間,彌勒廟前前後後的丐幫人眾散了個乾淨。   張無忌聽得群丐去遠,廟中再無半點聲響,於是從鼓中躍了出來,趙明跟著躍出,理 一理身上衣衫,似喜似嗔的橫了無忌一眼。無忌怒道:﹁哼,虧你還有臉來見我?﹂趙明 俏臉兒一沉,道:﹁怎麼啦?我什麼地方得罪張大教主啦?﹂張無忌臉上如罩嚴霜,喝道 :﹁你要盜那倚天劍和屠龍刀,我不怪你!你將我拋在荒島之上,我也不怪你!可是殷姑 娘已然身受重傷,你何以還要再下毒手,這等狠毒的女子,當真是天下少見。﹂說到此處 ,怒火上沖,跨上一步,左右開弓,便是四記耳光。趙明欲待閃避,但在無忌掌力籠罩之 下,如何閃避得了?拍拍拍拍四聲響過,她兩邊臉頰登時紅腫起來。   趙明又痛又怒,珠淚滾滾而下,哽咽道:﹁你說我盜倚天劍和屠龍刀,是誰見來?誰 說我對殷姑娘下了毒手,你叫她來跟我對質。﹂張無忌愈加憤怒,大聲道:﹁好!我叫你 到陰間去跟她對質。﹂左手一圈,右手一扣,已叉住了她的粉頸,雙手使勁,趙明呼吸不 及,右手一指向無忌胸口。但無忌有九陽神功護體,這一指戳到,如中敗絮,指上勁力消 失得無影無蹤。霎時之間,趙明滿臉紫脹,暈了過去。無忌記著殷離之仇,本待將她扼死 ,但見了她這等神情,急地心軟,放鬆了雙手,趙明往後便倒。咚的一聲,後腦撞在大殿 的青石板上。   過了好一陣,趙明才悠悠醒轉,見無忌雙目凝望著她,滿臉是擔心的神色,見她睜眼 ,這才吁了口氣。趙明問道:﹁你說殷姑娘過世了麼?﹂無忌怒氣又生,喝道:﹁被你這 麼斬了十七八劍,她……她難道還活得成麼?﹂   趙明顫聲道:﹁誰……誰說我斬了她十七八劍?是周姑娘說的,是不是?﹂無忌道: ﹁周姑娘決不在背後說旁人壞話,她沒親見,不會誣陷於你。﹂趙明道:﹁那是殷姑娘自 己說的了?﹂無忌大聲道:﹁殷妓娘早不能言語了。那荒島之上,只有咱們五人,難道是 義父斬的?是我斬的?是殷姑娘自己斬的?哼,我知道你的心思,你是怕我跟我表妹結為 夫婦,是以下此毒手。我跟你說,她死也好,活也,我都當她是我妻子。﹂趙明低頭不語 ,沉思半響,又問:﹁你怎地回到中原來啦!﹂無忌冷笑道:﹁那倒多蒙你的好心了,你 派水師到島上來迎接在下,幸好我義父不似我這等老實無用,咱們才不墮入你的奸計之中 。你派了炮船候在海邊,要開炮轟沉咱們座船,這番心計卻是白用了。﹂   趙明撫著紅腫炙熱的面頰,怔怔的瞧著無忌,眼光中忽然露出憐愛的神色,長長的嘆 了口氣。無忌生怕自己心動,屈服於她美色和柔情的引誘之下,將頭轉了開去,突然一登 足說道:﹁我曾立誓替表妹報仇,算我儒弱無用,今日下不了手。你作惡多端,終須有日 再撞在我的手裡!﹂說著大踏步便走出廟門。   他走出十餘丈,聽得趙明追了出來,叫道:﹁張無忌,你往那裡去?﹂無忌道:﹁這 跟你有什麼相干?﹂趙明道:﹁我有話要問謝大俠和周姑娘,請你帶我去見見她二人。﹂ 無忌道:﹁我義父下手不容情,你還不是去送死?﹂趙明冷笑道:﹁你義父心狠手辣,可 不似你這等胡塗。再說,謝大俠殺了我,你是報了表妹之仇,不是了結一件心事?﹂無忌 道:﹁我胡塗什麼?我不願你去見我義父。﹂趙明笑道:﹁張無忌,你這胡塗小子,你心 中實在捨不得我,不肯讓我被謝大俠殺了,是也不是?﹂無忌被她說中了心事,臉上一紅 ,喝道:﹁你別囉唆!我叫你多行不義必自斃。你最好離得咱們遠遠的,別叫我管不住自 己,送了你的性命。﹂趙明一步步走近身去,說道:﹁我這幾句話非問清楚謝大俠和周姑 娘不可,我不敢在背後說旁人壞話,當面卻須說個明白。﹂無忌起了好奇之心,道:﹁你 有什麼話問他們?﹂趙明道:﹁待會你自然知道,我不怕干冒危險,你反而害怕麼?﹂   無忌略一遲疑,道:﹁這是你自己要去的,我義父若下毒手,我須救不得你。﹂趙明 道:﹁不用你替我擔心。﹂無忌怒道:﹁我替你擔心?哼!我巴不得你死了才好。﹂趙明 笑道:﹁那你快動手啊。無忌呸了一聲,不去理她,快步向鎮甸走去。趙明跟在後面。兩 人將到鎮甸,無忌停步轉身,說道:﹁趙姑娘,我曾答應過你,替你做三件事。第一件是 替你找屠龍刀,這件事算是做到了。還有兩件事未做,你若跟我去見義父,那是非死不可 ,你還是走吧,待我替你幹了那兩件事,再去會我義父不遲。﹂趙明嫣然一笑,說道:﹁ 你是在給自己找個不殺我的原因,我知道你心中是捨不得我。﹂無忌怒道:﹁就算是我不 忍心,那又怎樣?﹂趙明道:﹁我很喜歡啊。我一直不知道,你是不是真心待我,現下可 知道了。﹂無忌嘆了口氣,道:﹁趙姑娘,我求求你,你自個兒去吧。﹂趙明搖頭道:﹁ 我非見謝大俠不可。﹂   無忌拗她不過,只得舉步走向客店,到了謝遜房門之外,在門上敲了兩下,叫道:﹁ 義父!﹂口中叫門,身子擋在趙明之前。那知叫了兩聲,房中無人回答。無忌一推門,房 門卻關著,他心下起疑。暗想以義父耳音之靈,自己到了門邊,他便在睡夢之中,也必驚 醒,若說出外,何以房門卻又閂了?當下手上微微一使勁,拍的一聲門閂崩斷,房門開處 ,只見謝遜不在內。   但見一扇[子卻開了一半,想是謝遜從[中去了。無忌走到周芷若房外,叫了兩聲: ﹁芷若!﹂不聽答應,推門進去時,見周芷若也不在內,但炕上衣包,仍是端端正正的放 著。無忌道:﹁莫非是遇上了敵人?﹂叫店伴來一問,那店伴說道,不見他二人出去,也 沒聽到什麼爭吵打架的聲音。無忌心下稍慰:﹁料想是他二人聽到甚麼響動,追尋敵蹤去 了。﹂又想謝遜雙目雖盲,然武功之強,當世有其匹,何況有一個精細謹慎的周芷若隨行 ,當不致出甚麼岔子。他從謝遜[中躍出去,四下察看一遍,並無異狀,於是又回到房中 。   趙明道:﹁你見謝大俠不在,為什麼反而欣慰?﹂無忌道:﹁你又來胡說八道,我幾 時欣慰了?﹂趙明微笑道:﹁難道我不會瞧你的臉色麼?你一推開房門,怔了一怔,鶧_ 的臉皮便放鬆了。﹂無忌不去睬他,自行斜倚在謝遜的炕上,趙明笑吟吟的坐在椅中,說 道:﹁我知道你是怕謝大俠殺我,幸好他不在,倒免得你為難。我知道你心中是不捨得我 ?﹂無忌怒道:﹁不捨得你便怎樣?﹂趙明笑道:﹁我很開心啊。﹂無忌恨恨的道:﹁那 你為什麼幾次三番的來害我?你心中倒捨得我?﹂趙明突然間粉臉飛紅,輕輕的道:﹁不 錯,從前我確是想殺你,但自從綠楊莊上一會之後,我若再起害你之心,我明明特穆爾身 遭天誅地滅,萬劫不得超生。﹂無忌聽她起誓的言語甚是鄭重,便道:﹁那為什麼你為了 一刀一劍,竟將我拋在荒島之上?﹂趙明道:﹁你既認定如此,我是百口難辯,只有等謝 大俠、周姑娘回來,咱們四人對質明白。﹂無忌道:﹁你滿口花言巧語,只騙得我一人, 須騙不得我義父和周姑娘。﹂趙明笑道:﹁為什麼你就甘心受我欺騙?因為你心中喜歡了 我,是不是?﹂無忌忿忿的道:﹁是便怎樣?﹂趙明道:﹁我很開心啊。﹂   無忌見她笑語如花,直是動人,轉過了頭不去看她。趙明道:﹁我在樹上枕了半日, 肚裡好餓。﹂大聲叫店伴進來,取出一小錠黃金,命他快去烹煮一席上等酒菜。那店伴見 到黃金,服侍得極是周到,水果點心,流水般送將上來,不一會送上酒菜。無忌道:﹁咱 們等義父回來一起吃。﹂趙明道:﹁謝大俠一到,我性命不保,還是先吃個飽,待會兒做 個飽鬼的好。﹂無忌見她話是如此說,但神情舉止之間,卻似一切有恃無恐的模樣。趙明 又道:﹁我這裡金子有的,待會可叫店整酒席。﹂無忌冷冷的道:﹁我可不敢再跟你一起 飲食,誰知你幾時又下十香軟筋散。﹂趙明臉一沉,說道:﹁你不吃就不吃,你肚子餓, 我管得著麼?﹂說罷自己吃了起來。無忌叫廚房裡送了幾張麵餅來,離得趙明遠遠的,自 行坐在炕上大嚼。趙明席上是炙羊烤雞、炸肉膾魚,菜式極是豐盛,無忌自管自吃他的麵 餅。趙明吃了一會,忽然淚水一點點的滴在飯碗之中,勉強又吃了幾口,拋下筷子,伏在 桌上抽抽噎噎的哭泣。   她哭了一會,抹乾眼淚,似乎心下輕快了許多,望望[外說道:﹁再過一個時辰,天 就黑了,那韓林兒不知解向何處,若是失了他的蹤跡,倒是不易相救。﹂無忌一凜,站起 身來,道:﹁正是,我還是先去救了韓兄弟回來。﹂趙明道:﹁也不怕醜,人家不是跟你 說話,誰要你接口?﹂無忌見她忽嗔忽羞,忽喜忽愁,心下又是恨,又是愛,當真不知如 何才好,拳N半塊麵餅三口吃完,便走出房去。趙明道:﹁我和你去。﹂無忌道:﹁我 不要你跟著我。﹂趙明道:﹁為甚麼?﹂無忌道:﹁你是害死我表妹的兇手,我豈能和仇 人同行?﹂趙明道:﹁好,你去吧!﹂無忌走出了房門,忽又回身道:﹁那你在這裡幹麼 ?﹂   趙明道:﹁我在這裡等你義父回來,跟他說知你去救韓林兒去了。﹂無忌道:﹁我義 父娭惡如仇,焉能饒你性命?﹂趙明嘆了口氣,道:﹁那也是我命苦,有什麼法子?﹂無 忌沉吟半響,道:﹁你還是避一避的好,等我回來再說。﹂趙明搖頭道:﹁我也沒什麼地 方好避。﹂無忌道:﹁好吧!你跟我一起去救韓林兒,再一起回來對質。﹂趙明笑道:﹁ 這是你要我陪你去的,可不是我死纏著你,非跟你去不可。﹂無忌道:﹁你是我命中的魔 星,撞到了你,算是我倒霉。﹂趙明嫣然一笑,說道:﹁你等我片刻。﹂順手帶上門。過 了好一會,趙明又打開房門,只見她已換上了女裝,貂皮斗篷,大紅錦衣,裝束極是華麗 ,無忌沒想到她隨身的包裡之中,竟帶著如此貴重的衣飾,心想:﹁此女詭計多端,行事 在在出人意表。﹂趙明道:﹁你呆呆的瞧著我幹麼?我這衣服好看麼?﹂無忌道:﹁顏如 桃李,心似蛇蠍。﹂趙明哈哈一笑說道:﹁多謝張大教主給了我這八字考語。張教主,你 也去換一套好看的衣衫吧。﹂無忌慍道:﹁我從小穿得破破爛爛,你若是嫌我衣衫襤褸, 儘可不和我同行。﹂趙明道:﹁你別多心。我只是想瞧瞧你穿了一身好看的衣衫之後,是 怎生一副模樣。無忌哥哥,你在這兒少待,我去給你買衣。反正那些花子們走的是入關的 大道,咱們腳下快一些,不怕追他們不上。﹂也不等無忌回答,自已翩然出門。無忌坐在 炕上,心下自責,自己總是不能剛硬,被這個小女子玩弄於掌股之上,明明是她害死了我 表妹,仍是這般對她有說有笑,張無忌啊張無忌,你算是什麼男子漢大丈夫?有什麼臉來 做明教教主,號令群雄?   久等趙明不歸,眼見天將黑,心想:﹁我幹麼定要等她?不如獨個兒去將韓林兒救了 。﹂但又尋思:倘若趙明買了衣衫回來,正好撞上謝遜,被他一掌繫在大靈蓋上,腦漿迸 裂,死於非命,衣衫冠覆散了一地,想到這等情狀,卻又不自禁的不寒而慄。如此坐下又 站起,站起又坐下,只是胡思亂想,直聽到腳步細碎,幽香襲人,趙明捧了兩個包裹,走 進房來。   無忌道:﹁等了你這麼久!不用換了,快去追敵人吧。﹂趙明微笑道:﹁已等了這許 多時候,也不爭在這更衣的片刻。我已買了兩匹坐騎,連夜可以趕路。﹂說著解開包裹, 將衣褲鞋襪,一件件的取將出來,說道:﹁小地方沒好東西買,將就著穿,咱們到了大都 ,再買過貂皮狐皮的袍子。﹂無忌心中一凜,正色道:﹁趙姑娘,你想要我貪圖富貴,歸 附朝廷,可乘早死了這個心。我張無忌是堂堂大漢子孫,便是裂土封王,也決不能投降蒙 古。﹂趙明漢了口氣,說道:﹁張大教主,你瞧這是蒙古衣衫呢,還是漢人的服色?﹂說 著將一件灰鼠皮袍提了起來。無忌見她所購衣衫都是漢人的裝束,於是點了點頭。趙明轉 了個身,說道:﹁你瞧我這模樣是蒙古的郡主呢,還是一個平常的漢家女子?﹂無忌心中 怦然一動,先前只見她衣飾華貴,沒想到蒙漢之分,此時經她提醒,才想到她全然漢人姑 娘的打扮。只見她雙頰暈紅,眼中水汪汪的脈脈含情,無忌突然之間,明白了她的用意, 說道:﹁你…你…﹂趙明低聲道:﹁你心中捨不得我,我什麼都夠了。管他什麼元人漢, 人我才不在乎呢。你是漢人,我也就是漢人,你是蒙古,人我也是蒙古人。你心中想的盡 是什麼軍國大事,華夷之分,什麼興亡盛衰、權勝成名,無忌哥哥,我心中想的,可就只 是一個你,你是好人也罷,壞人也罷,是皇帝也罷,乞兒也罷,對我都完全一樣。﹂   無忌心下感動,聽到她這番柔情無限言語,不息禁的頗為意亂情迷,隔了半響,才道 :﹁你所以害死我表妹,是為了妒忌嗎?是怕我娶她為妻麼?﹂趙明大聲道:﹁殷姑娘不 是我害的。你想信也好!不信也好,我便是這句話。﹂無忌漢了口氣,道:﹁趙姑娘,你 對我一番情意,我人非木石,豈有不知?但到了今日這等田地,你又何必再來騙我?﹂趙 明道:﹁我從前自以為聰明伶俐,處處可佔上風,那知世事難料。無忌哥哥,今天咱們不 足了,你在這兒等謝大俠,我到周姑娘的房中等她。﹂無忌奇道:﹁為什麼?﹂趙明道: ﹁你不用問為什麼。韓林兒的事你不用擔心,我擔保一定救他出來便是。﹂說著翩然出門 ,走到周芷若房中,關上了房門。   無忌一時捉摸不透她用意何在,斜倚在炕上,苦苦思索,突然想起:﹁莫非她已料想 到我和芷若已有婚姻之約,因此害了我表妹一人不夠,又想用計再害芷若?莫非那玄冥二 老離開彌勒佛廟之後,便到這客店中來算計我義父和若芷?﹂他一想到玄冥二老,心下登 時好生驚恐,須知鹿杖客和鶴筆翁武功實在太強,謝遜縱然眼睛不盲,也未必能和任何一 人打個平手。他跳起身來,走到趙明房外,說道:﹁趙姑娘,你手下的玄冥二老到何處去 了?﹂趙明隔著房門道:﹁他二人多半以為我脫身回去關內,向南追下去了。﹂無忌道: ﹁你此話可真?﹂趙明冷笑道:﹁你既不信我的話,又何必問我?﹂無忌無言可對,呆立 在門外。趙明又道:﹁假若我跟你說,我派了玄冥二老,來這客店中害死了謝大俠和你心 愛的周姑娘,你信是不信?﹂   這兩句話說中了無忌的心事,他飛起一足,踢開房門,額頭青筋暴露,顫聲道:﹁你 ……你……﹂趙明見他這等模樣,心中也害怕起來,後悔適才說了這句言語,忙道:﹁我 這是嚇嚇你的,你可別當真。﹂無忌凝視著她,緩緩說道:﹁你不怕到客店中來見我義父 ,口口聲聲要和他們對質,是不是你明知他二人,現下已經死了?已經不在這世上了?﹂ 說著走上兩步,和趙明相距不過三尺,只須手起一掌,立即便能將她斃於掌下。   趙明凝視他的雙眼,正色道:﹁張無忌,我跟你說,世上之事,除非親眼目睹,不可 輕信,不可妄聽人言,更不可自己胡思亂想。你要殺我,此刻便可動手,待會等你義父回 來,你心中怎樣?﹂無忌定了定視,暗自有些慚愧,說道:﹁我義父平安無事,那自是上 上大吉。我不許你拿我義父的生死安危來隨口說笑。﹂趙明點頭道:﹁我不該說這些說, 是我對你不起,你別見怪。﹂無忌聽她柔聲認錯,心下倒也軟下,微微一笑,說道:﹁我 也忒以莽撞,得罪了你。﹂說著回到了謝遜房中。   但這晚等了一夜,天明睡醒,仍是不見謝遜和周芷若回來。無忌更加擔心起來,胡亂 用了些早點,便和趙明商量,到底他二人到了何處。趙明皺眉道:﹁這也當真奇了。我想 此間一帶,這些日子中除了丐幫聚會,並無其他江湖人眾出沒。不如咱們追上史火龍等一 干人,再行設法探聽。﹂無忌點頭道:﹁也只有如此。﹂當下結算店帳出房,交代掌櫃, 當謝遜、周芷若回來,請他們在店中等候。店伴牽過兩匹粟色的駿馬來。無忌見雙駒毛色 光潤,腿高體長,是關外極名貴的良駒,不禁喝了聲采。趙明微微一笑,翻身上了馬背。 兩騎馬潑刺刺的並馳出了鎮甸,向南疾馳而去。旁人見雙駿如龍,馬上一男一女衣飾華貴 ,相貌俊美,還道是什麼官宦人家的少年夫妻,並騎踏青。   兩人馳了一日,這天行了二百餘里,途中宿了一宵,次晨又再趕道。 八九 梟獐之心   將到中午時分,朔風陣陣從身後吹來,天上陰沉沉的,灰雲便如壓在頭頂一般,又馳 出二十餘里,鵝毛般的雪便一片片的飄將下來。一路上無忌和趙明極少交談,眼見這雪越 下越大,無忌仍是一言不發的縱馬前行。這一日途中所經,盡是荒涼的山徑,到得傍晚, 雪深近尺,兩匹馬雖然神駿,但在雪中,一提一滑,委實也是支持不住了。無忌見天色越 來越黑,縱身站在馬鞍之上,四下一望,不見房屋人煙,心下好生躊躇,說道:﹁趙姑娘 ,您瞧怎生是好?若再趕路,兩匹牲口只怕挨不起。﹂趙明冷笑道:﹁你只知牲口挨不起 ,卻不理人的死活。﹂無忌被她這麼一說,甚感歉疚,暗想:﹁我身有九陽神功,不知疲 累寒冷,急於救人,卻沒去顧她。﹂   又行一陣,忽聽得忽喇一聲響,一隻獐子從道左竄了出來,奔入山中。無忌道:﹁我 去捉來做晚餐。﹂身隨聲起,躍離馬鞍,跟著那獐子在雪中留下的足跡,直追了去,轉過 一個山坡,暮靄朦朧之中,只見那獐子鑽向一個山洞。無忌一提氣,身子如箭般追了過去 。沒等那獐子進洞,已一把抓住牠的後頸。那獐子回頭露出利齒,要往無忌腕上咬去。無 忌五指一使勁,喀喇一聲,已將獐子頸骨折斷。見那山洞雖不寬大,但勉強可供二人容身 ,當下提著獐子,回到趙明身旁,說道:﹁那邊有個山洞,我們暫且過一晚再說,你說如 何?﹂趙明點了點頭,忽然臉上一紅,轉過頭去提起韁縱馬先行。   無忌將兩匹馬牽到山坡後兩株大松樹下躲雪,又再各處樹上找尋了二十來根枯枝,在 洞口生起火來,只見那山洞倒頗是乾淨,並無獸糞穢跡,向裡望去,黑黝黝的不見盡處, 於是將獐子剖剝了,用雪擦洗乾淨,在火堆上烤了起來。趙明除下貂裘,舖在洞中地下。 火光熊熊,烘得山洞溫暖如春,無忌偶一回頭,只見火光一明一暗,映得趙明俏臉倍增明 艷。兩人相視而嘻,一日來的疲累飢寒,盡化於一笑之中。   獐子烤熟後,兩人各撕一條後腿吃了。無忌在火堆中加些枝柴,倚在山洞壁上,說道 :﹁睡了吧!﹂趙明嫣然微笑,靠在另一邊石壁上,合上了眼睛。無忌鼻中聞到她身上陣 陣幽香,微微睜眼,只見她雙頰暈紅,美若海棠,真想褸L咀去吻她一吻,但隨即克制綺 念,閉目睡去。   睡到中夜,忽聽得遠遠隱隱傳來馬蹄之聲,無忌一驚而醒,側耳一聽,共是四匹坐騎 ,自南向北而來,向洞外望去,只見大雪兀自下個不停,心想:﹁深夜大雪,如此冒寒趕 路,定有十二分的急事。﹂只聽得馬蹄聲來到近處,忽然停住了,過了一會,馬蹄聲竟是 越來越近,顯然是走向這山洞而來。無忌一凜:﹁這山洞僻處山後,若非那獐子引路,我 是決計尋覓不到,怎麼竟然有人跟縱而至。﹂隨即省悟:﹁是了!咱們在雪地裡留下了足 跡,雖是半夜大雪,仍是未能盡數掩去。﹂這時趙明也已醒覺,低聲道:﹁來者或是敵人 ,咱們雖然不怕,還是避一避的好,且瞧他們是何等樣人。﹂無忌道:﹁他們是從南方來 的。﹂趙明道:﹁這才奇怪啊。﹂說著抄起洞外白雪,掩熄了火堆。   這時馬蹄聲已然止歇,但聽得四人踏雪而來,頃刻間已到了洞外數十丈處。無忌低聲 道:﹁這四人身法好快,竟是極強的高手。﹂眼見若是出外覓地躲藏,非被那四人發覺不 可,正沒計較處,趙明拉著他的手掌,縮到了裡洞。那山洞越是向裡,越是狹窄,但竟然 甚深,進得一丈有餘,便是一個轉折,忽聽得洞外一人說道:﹁這裡有個山洞。﹂   無忌聽這話的聲音好熟,正是四師叔張松溪的話聲,甫驚喜間,又聽得另一人道:﹁ 七弟的標記指向此處,說不定曾到過這個山洞。﹂那卻是六俠殷利享的語音。張無忌正要 出聲招乎,趙明伸過手來,按住了他的口,在他耳邊低聲道:﹁你跟我住在這裡,給他們 見了,多不好意思。﹂無忌一想不錯,自己和趙明雖是光明磊落,不欺暗室,但一對男女 ,同宿在這山洞之中,給眾師伯叔見了,他們怎信得過自己絕無荀且之事?何況趙明仍是 元室的郡主,曾將張松溪、殷利享等都擒在萬法寺中,頗加折辱,此時仇人相見,極是不 便,暗想:﹁我還是待張四叔等出洞後,和趙姑娘再分手,行單身趕去廝見,以免尷尬。 ﹂   只聽得俞蓮舟的聲音說道:﹁咦,這裡有燒過松柴的痕跡!,還有獐子的看皮血漬。 ﹂另一人道:﹁我一直心中怔忡一,但願七弟平安無事才好。﹂那是宋遠橋的聲意。無忌 聽得宋俞張殷四位師叔伯一齊出馬,前來找尋莫聲谷,聽他們話中之意,似乎莫聲谷遇上 了強敵,心下也有些掛慮。聽張松溪笑道:﹁大師哥愛護七弟,還道他仍是當年少不更事 的小師弟,其實近年來莫七俠威名赫赫,早非昔比,就算遇上強敵,七弟一人也必對付得 了。﹂殷利享道:﹁我倒不是擔心七弟,反而擔心無忌這孩子不知身在何處。他現下是明 教教主,樹大招風,不少人要算計於他。他武功雖高,可惜為人太過忠厚,不知江湖上風 波險惡,只怕墮入奸人的術中。﹂無忌聽了,心下好生感動,暗想眾位師叔伯待我恩情深 重,真不知如何報答。趙明湊嘴到他耳邊,低聲道:﹁我是奸人,此刻你已墮入我的術中 ,你可知道麼?﹂   只聽得宋遠橋道:﹁七弟到北路尋覓無忌,似乎已找得了什麼線索,只是他在天津衛 客店中悖d下的八個字,卻叫人猜想不透。﹂張松溪道:﹁門戶有變,亟須清理。﹂咱 們武當門下,難道還會出什麼敗類不成?莫非無忌這孩子……﹂他說到這裡,便說不下去 了,聲音之中,暗藏深憂。殷利享道:﹁無忌這孩子決不會做什麼敗壞門戶之事,那是我 信得過的。﹂張松溪道:﹁我只是怕趙明這妖女太過厲害,無忌少年人血氣方剛,惑於美 色,莫要像他爹爹一般,鬧得身敗門裂……﹂四個人不再言語,都是長嘆一聲。   接著聽得火石打火之聲,松柴畢剝聲響,生起火來,那火光映到後洞,雖是經了一層 轉折,無忌仍可隱約見到趙明的臉色,只見她似怨似怒,想是聽了張松溪的言語,甚是氣 惱。無忌心中卻是惕然而驚,尋思:﹁張四叔的話倒也有理。我媽媽並沒做什壞事,已累 得我爹爹如此。這趙姑娘殺我表妹、辱我太師父及眾師伯叔,如何是我媽媽之比?﹂想到 此處,一顆心怦怦而跳,暗想:﹁若被他們發見我和趙姑娘在此,那我傾黃河之水,也是 洗不清了。﹂只聽得宋遠橋忽然顫聲道:﹁四弟,我心中一直藏著一個疑竇,不便出口。 若是說將出來,不免對不起咱們死的五弟。﹂張松溪緩緩的道:﹁大哥是否擔心無忌會對 七弟忽下毒手?﹂宋遠橋不答。無忌雖不見他的身形,猜想他定是慢慢的點了點頭。﹂   只聽得張松溪道:﹁無忌這孩兒本性淳厚,按理說是決計不會。我只擔心七弟脾氣太 過莽撞,若是逼得無忌急了,令他難於兩全,再加上趙明那奸女安排奸計,從中挑撥是非 ,那就……那就……唉,人心叵測,世事難於逆料,自來英雄難過美人關,只盼無忌在大 關頭能把持得定才好。﹂殷利享道:﹁大哥,四哥,你們說這些空話,不是杞人優天麼? 七弟未必會遇上什麼兇險。﹂宋遠橋道:﹁可是我見七弟這柄隨身的長劍,可真令人心驚 肉跳,寢食難安。﹂   俞蓮舟道:﹁這件事確也有些費解,咱們練武之人,隨身兵刃不會隨手亂放,何況此 劍是師父所賜,當真是劍在人在,劍亡人……﹂說到這個﹁人﹂字,驀地住口,下面這個 ﹁亡﹂字硬生生的忍口不言。無忌聽說莫聲谷拋下了師傳長劍,而四位師伯叔更有疑己之 意,心中又是擔優,又是氣苦,突然之間,內洞中傳出一股濃烈的香氣,香氣之中,夾雜 著一些野獸的騷氣,似乎內洞甚深,不是此藏有野獸,便是曾有野獸住過。他生怕被宋遠 橋等人知覺,連大氣也不敢透,拉著趙明之手,輕輕再向內洞,為防撞到凸出的山石,左 手伸在身前,只走了三步,轉了個彎,忽然左手碰到一件軟綿綿之物,似乎是個人體。   張無忌大吃一驚,心念如電:﹁不論此人是友是敵,只須稍出微聲,大師伯們立時知 覺。﹂左手直揮而下,連點他胸腹間五處要穴,隨即扣住他的手腕。觸手之處,一片冰冷 ,那人竟是氣絕已久。無忌借著些微光亮,凝目往那人臉上瞧去,隱隱約約之間,竟覺這 死屍便是七師叔莫聲谷。無忌驚惶之下,顧不得是否會被宋遠橋等人發現,抱著那屍體向 外走了幾步。光亮漸強,看得清清楚楚,卻不是莫聲谷是誰?但見他臉上全無血色,雙目 未閉,越顯得怕人。無忌悲憤交集,一時間竟自呆了。   他這麼幾步一走,宋遠橋等已聽到聲音。俞蓮舟喝道:﹁裡面有人。﹂寒光閃動,武 當四俠一齊抽出長劍。無忌暗暗叫苦:﹁我抱著莫七叔的屍身,藏身此處,這弒叔的罪名 ,無論如何是逃不掉的了。﹂想起莫聲谷對自己的種種好處,此刻見他慘遭喪,心下又是 萬分悲痛,霎時間腦中閃過千百個念頭,卻沒想到宋遠橋等回來之時,如何為自己洗刷。   趙明的心思卻比他轉得更快,縱前而出,舞動長劍,直闖了出去,刷刷刷刷四劍,俱 是峨嵋派拚命的招數,分向四俠刺去。四俠舉劍一擋,趙明早已闖出洞口,飛身上了馬背 ,反手劍格開張松溪刺來的一劍,伸足在馬腹上一踢,那馬吃痛,疾馳而去。趙明方慶脫 險,突然背上一痛,眼前金星亂舞,氣也透不過來,卻是吃了俞蓮舟一招飛掌。她伏在馬 鞍之上,神智已然迷糊,須知俞蓮舟功力何等深厚,這一掌須未打實,卻已令她身受重傷 。只聽得武當四俠展開輕功,自後急追而來。趙明心中只想:﹁我逃得越遠,他越能出洞 脫身。否則這不白之冤,如何能夠洗脫?好在這四人都追了出來,沒人想到洞中尚有別人 ﹂。耳聽得四人越追越近,她伸劍在馬臀上一刺,那馬吃痛,四蹄如飛,直竄了出去。   無忌見趙明闖出,一怔之間,方才明白她這是調虎離山之計,好救自己脫身,當下抱 著莫聲谷的屍身,奔出洞來。耳聽得趙明與武當四俠是向東而去,於是向西疾行。奔出二 里有零,在一塊大岩後將屍身藏好,再回到大路上旁,縱上一株大樹,良久良久,心中仍 是怦怦亂跳,想到莫聲谷慘死,又是淚流難止,心想:﹁我武當派直是多難如此,不知殺 害七師叔的兇手卻是何人?﹂   過了小半個時辰,聽得三騎馬自東南向北而來,雪光反映之下,看到宋遠橋和俞蓮舟 各乘一馬,殷利享和張松溪兩人共騎,只聽得俞蓮舟道:﹁這妖女吃了我一掌,連人帶馬 摔在山谷之中,料來難以活命。﹂張松溪道:﹁今日才報了萬法寺被囚之辱,出了胸中惡 氣。只是她竟也躲在這山洞之中,世事奇幻,出人意表。﹂殷利享道:﹁四哥,你猜她一 個人鬼鬼祟祟在洞裡幹什麼?﹂張松溪道:﹁那就難猜了。殺了妖女,沒有什麼,只有找 到了七弟,咱們才真的高興。﹂四個人漸行漸遠,以後的話便聽不見了。   無忌待宋遠橋等四人去遠,忙縱下樹來,循馬蹄在雪中留下的印痕,向東追去,心下 說不出的焦急難受,暗想:﹁她雖生性狡詐惡毒,這次卻確是捨命救我。倘若她竟因此送 命,我……我……﹂腳下越奔越快,片刻間便已馳出四五里地,來到一處懸崖邊上。雪地 裡但見一大灘殷紅的紅漬,地下痕印雜亂,懸崖邊上崩壞了一片山石,顯是趙明騎馬逃到 此處,慌不擇路,連人帶馬,一起摔了下去。無忌叫道:﹁趙姑娘,趙姑娘!﹂連叫四五 聲,始終不聽見趙明答應。他更是憂急,向懸崖下望去,見是一個深谷,黑夜之中,沒去 見到谷底如何。那懸崖陡峭筆立,並無降到谷中的容足之處。   無忌吸一口氣,雙足先伸了下去,面朝崖壁,便向下滑去。這一著鴠是十分冒險,但 他急於救人,已是不及多想。滑下三四丈,去勢越來越快,他雙手十指運勁,插入崖邊結 成了厚冰的雪中,身子停了一停,又順勢滑下。如此五六次,才到谷底,著足之處卻是軟 軟的,急忙躍開,原來是踏在那匹死馬腿上,只見趙明身未離鞍,雙手仍是牢牢的抱著馬 頸。無忌伸手一探她的鼻息,尚有細微呼吸,人卻已然暈了過去。無忌稍稍放心,此時每 跨一步,積雪便深及腰間,竟是舉步維艱。幸好谷中陰暗,一冬的積雪都未熔化,加以趙 明身未離鞍,摔下的力道都由那馬承受了去,坐騎登時震死,趙明卻只昏暈。無忌搭了搭 她脈搏,知道雖然受傷不輕,性命卻可無礙,於是將她抱在懷裡,四掌相抵,運功給她療 傷。   無忌精通醫道,神功深厚,趙明所受這一掌又是武當派的本門功夫,是以不到半個時 辰,趙明已悠悠醒轉。無忌將九陽真氣源源送入她的體內,又過大半個時辰,天色漸明, 趙明哇的一聲,吐出了一大口瘀血,低聲道:﹁他們都去了?沒見到你吧?﹂無忌聽她最 關心的乃是自己是否會蒙不白之冤,心下好生感激,說道:﹁沒見到我。你……你可受了 苦啦。﹂他一面說話,真氣的傳送仍是絲毫不停。趙明閉上了眼睛,雖四肢乏力,胸腹之 間甚感溫暖舒暢。那九陽真氣在她體內又運走數轉,趙明回過頭來,笑道:﹁你歇歇吧, 我好得多啦。﹂無忌雙臂環抱,圍住了她的腰,將右頰貼住她的左頰,說道:﹁你救了我 的聲名,那比救我十次性命,更是令我銘感。﹂趙明格格一笑,說道:﹁我是奸詐惡毒的 小妖女,聲名是不在乎的,倒是性命要緊。﹂   便在此時,忽聽懸崖上傳下一人聲音,朗聲呼道:﹁該死的妖女,果然未死,你何以 害死莫七俠,快快招來。﹂正是俞蓮的聲音。無忌大吃一驚,不知四位師怎地去而復。回 趙明道:﹁你別轉頭,不可讓他們見到你的臉。﹂張松溪喝道:﹁賊妖女,你不回答,咱 們的大石便砸將下來了。﹂趙明仰頭一望,果見宋遠橋等四人每人都捧著一塊大石,只須 順手往下一摔,她和無忌都是性命難保。她在無忌耳邊低聲說道:﹁你先撕下皮裘,蒙在 臉上,抱著我逃走吧。﹂無忌依言,撕下裘包的一角衣襟,蒙在臉,上在腦後打了個結, 又將帽低低壓在額上,只露出了雙眼。   原來武當四俠追趕趙明,將她逼入谷底,但這四人行俠江湖,見識何等廣博,想趙明 以郡主之尊,不致孤身而無護衛。四人假意騎馬遠去,行出數里之後,將馬繫在這旁樹上 ,又悄悄回來搜索。四俠先回山洞,點了火把,深入洞裡,在裡洞只見到兩隻死了的香獐 。被什麼野獸咬得血肉糢糊,體香兀自未散。四人再搜出來,終於見到無忌所留的足印, 一路尋去,卻發現了莫聲谷的屍體,但見他手足都已被野獸咬壞。四俠悲憤莫名,殷利享 已是哭倒在地。   俞蓮舟拭淚道:﹁趙明這妖女武功雖強,但憑她一人,決計害不了七弟。六弟且莫悲 傷,咱們須當尋訪到所有的兇手,一一殺了給七弟報仇。﹂張松溪道:﹁咱們隱伏在山洞 之側,到得天明,妖女的手下必尋來。﹂武當諸俠之中,以張松溪最是足智多謀,宋遠橋 等向來對他言聽計從,當下強止悲聲,各在山洞兩側尋覓岩石藏身守候。到得天明,卻不 見有趙明手下人尋來,四俠再到趙明墮崖處察看,隱隱聽到說話之聲,向下一望,只見一 個錦衣男子抱著趙明,原來這妖女竟是未死。四俠要逼問莫聲谷的死因,不願便用石頭擲 死二人。   這雪谷形若深井,四周都是石壁,唯有西北角上有一條狹窄的出路。張松溪喝道:﹁ 兀那元狗,你們從這邊上來,若再延擱,斗大的石塊砸將下來了。﹂張無忌聽得四師伯誤 認自己為蒙古人,想是自己衣飾華貴,又是跟隨著趙明之故,但見四下裡並無可以隱伏躲 避之處,四俠將大石砸將下來,自己縱可跳躍閃避,趙明卻是性命難保,眼下只有依言上 去,走得一步算一步了,於是抱著趙明,從那窄縫中慢慢的爬將上來。他故意顯得武功低 微,走幾步便滑跌一下,這條窄縫本是絕難攀援,他更加意做作,大聲喘氣,十分狼狽, 搞了半個時辰,摔了十七八交,才攀到了平地。無忌一出雪谷,本想立即抱了趙明奪路而 逃,憑著自己輕功,手中雖然多抱一人,四俠只怕仍是追趕不上。但張松溪極是機露,瞧 出他上山之時的狼狽神態有些做作,早已通知三個師兄弟,四人分佈四角,四炳長劍的劍 尖離他身子不及半尺。   宋遠橋狠狠的道:﹁賊韃子,你用毛皮蒙住了鬼臉,便逃得了性命麼?武當派莫七俠 是誰下手害死的,好好招來!若有半句虛言,我將你這狗韃子千刀萬剮,開肚破膛。﹂他 性子本來恬淡沖和,但眼見莫聲谷死得如此慘法,忍不住口出惡聲,那是數十年來極為罕 有之事。趙明嘆了口氣,說道:﹁押魯不花將軍,事已如此,你就對他們說了吧!﹂跟著 湊嘴在無忌耳邊,低聲道:﹁用聖火令武功。﹂   無忌本來極不願對四位師叔伯動武,但形格勢禁,處境實是尷尬之極,驀地裡一咬牙 ,舉起趙明的身子,便向殷利享拋了過去,粗著嗓子胡胡大呼,在半空中翻個空心斛斗, 伸壁向張松溪抓到。殷利享一驚之下,順手接住了趙明,呆了一呆,點了她的穴道,將她 摔了出去。在這瞬息之間,無忌已使開聖火令上的怪異武功,拳打宋遠橋,腳踢俞蓮舟, 一個頭槌向張松溪撞到,反手卻奪了殷利享手中的長劍。這幾下兔鶻落,既快且怪。武當 四俠廣博,可說是中原武林中的第一流高手,但給張無忌這接連七八招怪招一陣亂打,登 時手忙腳亂,竟感難以自保。   那日在靈蛇島上,以張無忌武功之強,遇上波斯明教流雲三使的聖火令招數,也是抵 敵不住,何況此時他已學全六枚聖火令上的全部功夫,比之流雲三使,高出何止數倍?這 聖火令上所載,本非極深邃的上乘功夫,只是詭異古怪,令人捉摸不定,若在庸手使來, 亦非武當派內家正宗武功之敵。但張無忌以九陽神功為根基,以挪移乾坤心法為脈絡,加 之對武當派武功盡數了然於胸,一招一式,無不攻向武當四俠的空隙之處。鬥到二十餘招 時,那聖火令功夫越來越是奇幻莫測。趙明躺在雪中,大聲叫道:﹁押魯不花將軍,他們 漢人蠻子自以為了得,咱們蒙古這種祖傳摔角神技,今日叫他們嘗嘗滋味。﹂張松溪叫道 :﹁以太極拳自保,這種韃子拳招古怪得緊。﹂四人立時拳法一變,使開太極拳法,將門 戶守得嚴密無比。無忌突然間坐倒在地,雙拳猛搥自己胸膛。   武當四俠生平不知遭逢過多少強敵,見識過多少怪招,張無忌的乾坤大挪移心法,算 得是武學中奇峰突起的功夫了,但這個韃子坐在地上自搥胸膛,不但見所未見,連聽也沒 聽過。四俠本已收起長劍,各使太極拳守緊門戶,此時一怔之下,宋遠橋、俞蓮舟、張松 溪三柄長劍又刺向張無忌身前,殷利享的長劍已被無忌奪去擲開,但他身邊尚攜著莫聲谷 的佩劍.跟著也拔出來刺了過去。張無忌橫腿一掃,捲起地下大片積雪,向四俠灑了過去 ,這一招在聖火令武功中叫作﹁飛沙捲商隊﹂,原是山中老人在波斯起黃沙,襲擊駱駝商 隊之用。他是波斯大盜,慣常在沙漠中打劫行商,見有商隊遠遠行來,便坐地搥胸,呼天 搶地的哭號,眾行商自必過去探問。他突然間踢起飛沙,屍橫大漠,實是一招極陰毒的手 法。張無忌以此招踢飛積雪,功效與踢沙相同。   武當四俠在霎時之間,但覺飛雪撲面,眼睛不能見物,四人應變奇速,立時後躍。但 無忌比他更快,抱住俞舟雙腿,著地一滾順手已點了他三處大穴,跟著一個斛斗,身在半 空,落下時右腿的膝蓋在在殷利享頭頂一跪,竟然撞中了他頂門﹁五處﹂和﹁承光﹂兩穴 。殷利享一陣暈眩,摔倒在地。宋遠橋飛步來救,無忌身子向後一坐,撞入他的懷中。宋 遠橋迴劍不及,左手撤了劍訣,一掌拍出,當力未吐,胸口已是一麻,被無忌雙肘撞中了 穴道。張松溪心下大駭,眼見四人中只剩下一人,無論如何非此人敵手,但同門義重,決 計不能獨自逃命,挺起長劍,刷刷刷三劍,向無忌刺了過來。無忌見他身當危難,可是步 法沉穩,劍招絲毫不亂,這三劍來得凌厲,但每一劍仍是嚴守武當家法,心下暗暗喝采: ﹁武當武功,實非尋常,若不是我學到了這一門古怪功,夫要抵擋四位師叔伯的聯手進功 ,大非易事。﹂驀地裡腦袋亂擺,劃著一個個圈子。張松溪不為所動,不去瞧他搖頭晃腦 的裝模作樣,嗤的一聲,長劍破空,直往他胸口刺來。無忌一低頭,似乎用腦袋往劍尖上 迎去,但忽地臥倒向前一撲,張松溪小腹和左腿上四處穴道被點,摔倒在地。   無忌知道所點這四處穴道只能制住下肢,正要往他背心﹁中樞﹂﹁陶道﹂兩穴各補一 次,猛聽得張松溪大聲慘呼,雙眼翻白,上身一陣痙孿,直挺挺的死了過去。無忌這一驚 當真是非同小可,心想適才所點空道並非重手,別說不會致命,連輕傷也不致於,難道四 師伯身有隱疾,陡然間遇此打擊,因而發作麼?他背上剎那間出了一陣冷汗,伸手去探張 松溪的鼻息,突然之間,張松溪左手一探,己拉下了他臉上蒙著的衣襟。兩人面面相覷, 都是呆了。   過了好半晌,張松溪才道:﹁好無忌,原來是你,不枉了咱們如此待你。﹂他說話聲 音已然哽咽,滿臉憤怒,眼淚卻已涔涔而下,說不出是氣惱還是傷心。原來他自知不敵, 佰想至死不見敵人面目,不知武當四俠喪在何人手中,直是死不瞑目,是以先裝假死,拉 下無忌臉上這一塊皮裘。無忌一來老實,二來對四師伯關心過甚,竟爾沒有防備。無忌此 刻心境,真比身受凌遲還要難過,一個人全然傻了,只道:﹁四師伯,不是我,不是我… …七師叔不是我……不是我害的……﹂張松溪哈哈大笑,說道:﹁很好,很好,你快快將 咱們一起殺了。大哥、二哥、六弟,你都瞧清楚了,這狗韃子不是旁人,竟是咱們鍾愛的 無忌孩兒。﹂宋遠橋、俞蓮舟、殷利享三人身子不能動彈,一齊怔怔的瞪視著無忌。   張無忌此時心境,真想拾起地下的長劍,往頸中抹。趙明忽然叫道:﹁張無忌,大丈 夫忍得一時冤屈,打什麼緊,天下沒有不能水落石出之事。你終須找到害莫七俠的真兇, 為他報仇,那才不枉了武當諸俠疼愛你一場。﹂無忌心中一凜,深覺此言有理,說道:﹁ 咱們此刻該當如何?﹂說著走到她身前,在她背心和腰間諸穴上推宮過血,解開了她被點 的穴道。趙明柔聲慰道:﹁你別氣苦!你明教中有這許多高手,我手下也不乏才智之士, 這真兇定能擒獲。﹂張松溪叫道:﹁張無忌,你若還有絲毫良心,快快將咱四人殺了。我 見不得你跟這妖女卿卿我我的醜模樣。﹂   無忌臉色鐵青,實是沒了主意。趙明道:﹁咱們當先去救韓林兒,再回去找你義父, 一路上探訪害你莫七叔的兇手,探訪害你表妹的兇手。﹂無忌道:﹁什……什麼?﹂趙明 冷冷的道:﹁莫七俠是你殺的麼?為什麼你四位師伯叔認定是你?殷離是我殺的麼?為什 麼你認定是我?難道只可以你去冤枉旁人,卻不容旁人冤枉於你?﹂這幾句話猶如雷轟電 震一般,直鑽入無忌的耳中,他此刻親身經歷,方自知世事差陽錯,往往難以測度,體會 到身蒙不白之冤的苦處,﹁難道趙姑娘她……她……,竟然和我一樣,也是被人冤枉了麼 ?﹂   趙明道:﹁你點四位師伯叔的穴道,他們能自行撞開麼?﹂這是聖火令上的奇門功夫 ,師伯叔們不能自行撞解,過得十二個時辰後,自會解開。﹂趙明道:﹁嗯,咱們將四位 送到山洞之中,即便離去。在真兇找到之前,你是不能再跟他們相見的了。﹂無忌道:﹁ 那山洞中有野獸,有獐子出入來去,莫七叔的屍身,就給野獸咬壞了。﹂趙明嘆道:﹁瞧 你方寸大亂,什麼也想不起來。只須有一位上身能夠活動,手中有劍,什麼野獸能侵犯得 他們?﹂無忌道:﹁不錯,不錯。﹂當下將武當四俠抱起,放在一塊大巖石後以避風雪。 四俠罵不絕口,無忌眼中含淚,並不置答。趙明道:﹁四位是武林高人,卻如此不明事理 。莫七俠倘若是張無忌所害,他此刻一劍將你們殺了滅口,有何難處?他忍心殺得莫七俠 ,便不忍心加害你們四位。你們若再口出惡言,我趙明每人給你們一個耳光。我是陰毒險 惡的妖女,說得出便做得到。在萬法寺中,我瞧著張公子的份上,對各位禮敬有加。少林 、崑崙、峨嵋、華山、崆峒五派高手,人人被我截去了手指。但我趙明對武當諸俠可有半 分禮教不周之處麼?﹂   宋遠橋等聽了此言,面面相覷,雖然仍是認定張無忌害死了莫聲谷,但生怕趙明當真 出手打人,大丈夫可殺不可辱,被這小妖女打上幾記耳光,那可是生平奇恥。趙明微微一 笑,向無忌道:﹁你去牽咱們的坐騎來,鴠|位去山洞。﹂無忌猶豫道:﹁還是我來抱吧 。﹂趙明心念一動,已知他的心意,冷笑道:﹁你武功再高,能同時抱得了四人麼?你怕 自己一走開,我便加害四俠。你終始是不相信我。好,我去牽坐騎,你在這裡守著吧。﹂ 無忌給她說中了心事,臉上一紅,但確是不敢將四位師伯叔的性命,交託在這個性情難以 捉摸的少女手中,便道:﹁勞駕你去牽牲口,我在這裡守著四位師伯叔。﹂趙明冷笑道: ﹁你再殷勤好心,旁人還是不信你的。你的赤心熱腸,人家只當你是狼心狗肺。﹂說著轉 身便去牽馬。   無忌咀嚼著她這幾句話,只覺她說的似是師伯叔疑心自己,卻也是說自己疑心於她。 目送著趙明的背影在雪地中漸漸遠去,忽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,沿著大路從北而南的奔 來。一前二後,共是三乘。 九ま 獅王行蹤   趙明也已聽到這馬蹄聲音,急速奔回,說道:﹁有人來了!﹂無忌向她招了招手。趙 明奔到大石之後,伏在無忌身旁,眼見俞蓮舟的身子有一半露在石外,當即將他拉到石後 。俞蓮舟怒目而視,說道:﹁別碰我!﹂趙明笑道:﹁我偏要拉你,瞧你有什麼法子?﹂ 無忌喝道:﹁趙姑娘,不得對我師伯無禮。﹂趙明伸了伸舌頭,向俞蓮舟裝個鬼臉。   便在此時,一乘馬已奔到不遠之處,其後又有兩乘馬如飛追來,相距約有二三十丈。 第一乘馬越奔越近,無忌眼尖,突然低聲道:﹁是宋青書宋大哥!﹂趙明道:﹁快阻住他 。﹂無忌奇道:﹁幹什麼?﹂趙明道:﹁你別多問,彌勒佛殿中的話你忘了麼?﹂無忌心 念一動,捨起地下一粒指頭大的冰塊,彈了出去。嗤的一聲,冰塊破空而去,正中宋青書 坐騎的前腿。那馬一痛,跪倒在地。宋青書一躍而起,想拉坐騎站起,但那馬一摔之下, 左腿已然折斷。宋青書見後面追騎漸近,忙向這邊奔了過來。無忌又是一粒堅冰彈了過去 ,撞中他右腿穴道。趙明伸出手指,接連四下,點了武當四俠的啞穴,及時制止宋遠橋的 呼喚。只聽得宋青書﹁啊﹂的一聲叫,滾倒在雪地之中。這麼接連的兩阻,後面兩騎已奔 到跟前,卻是丐幫的陳友諒和掌L龍頭。無忌暗自奇怪:﹁他二人同去長白山尋覓毒物, 配製毒藥,怎麼一逃二追,到了這裡?﹂跟著又想:﹁是了。想是宋大哥天良發現,不肯 做此不孝不義之事,幸好撞在我的手裡,倒要救他一救。﹂   陳友諒和掌L龍頭翻身下馬,只道宋青書的坐騎久馳下,氣力不加,以致馬失前蹄, 宋青書也因此墮馬受傷,但想他武功不弱,縱然受傷,也必極是輕微,兩人縱身而近,兵 刃出手,指住他的身子。無忌指上又扣了一粒冰塊,正要向陳友諒彈去,趙明碰他臂膀, 搖了搖手。無忌轉頭瞧她。趙明手指指自己耳朵,再指指宋青書,意思說且聽他們說些什 麼。   只聽得掌L龍頭怒道:﹁姓宋的,你黑夜中悄悄逃走,意欲何為?是否想去通風報信 ,說與你父親知道?﹂他手中一炳紫金八卦刀,在宋青書頭頂晃來晃去,作勢便要砍下。 宋遠橋聽得那八卦刀虛砍的劈風之聲,掛念愛兒安危,大是著急。張無忌偶一回頭,見到 他眼中焦慮的神色,霎時間作了求懇,於是點了點頭,示意:﹁你一切放心,我決不讓宋 大哥身受損傷。﹂心中卻想:﹁父母愛子之恩,當真是天高地厚。大師伯對我如此惱怒, 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,但知道宋大哥遭到危難,立時便向我求情。但若是大師伯自身遭難 ,他是英雄肝膽,決計不屑有絲毫示弱求懇之意。﹂剎那之間又想到宋青書有人關愛,自 己卻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。   只聽宋青書道:﹁我不是去向爹爹報信。﹂掌砵龍頭道:﹁幫主派乞跟我去長白山採 藥,那麼你何以不告而別?﹂宋青書道:﹁你也是父母所生,你們逼我去加害自己父親, 心又何忍?我並非和你作對,但我不能作此禽獸勾當。﹂掌砵龍頭厲聲道:﹁那你是決意 違背幫主號令了?叛幫之人該當如何處置,你知道麼?﹂宋青書道:﹁我是天下罪,人本 是不想活了,這幾天我只須一合眼,便見莫七叔來向我索命。他是怨魂不散,纏上了我啦 。掌砵龍頭,你一刀將我砍死吧,我多謝你成全了我。﹂掌砵龍頭高舉八卦刀,喝道:﹁ 好!我便成全了你!﹂陳友諒插口道:﹁龍頭大哥,宋兄弟既然執意不肯,殺他也是無益 ,咱們由他去吧。﹂掌砵龍頭奇道:﹁你說就此放了他?﹂陳友諒道:﹁不錯。他親手害 死師叔莫聲谷,自有他本派中人殺他,這種不義之徒的惡血,沒的污了咱們兵刃。﹂   張無忌當日在彌勤佛廟中,曾聽陳友諒和宋青書說到莫聲谷,有什麼﹁以下犯上﹂之 言,當時也曾疑心宋青書得罪了師叔,但萬萬料不到,莫聲谷會是死在他的手中。宋遠橋 等四人雖然目光被岩石遮住,但宋青書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入耳中,無不大為震動。唯有 趙明事先已料到三分,咀角邊微帶不屑之態。只聽宋青書顫聲道:﹁陳大哥,你曾發下重 誓,決不洩漏此事的機密,只要你不說,我爹爹怎會知道?﹂陳友諒淡淡一笑,道:﹁你 只記得我的誓言,卻不記得你自己發過的毒誓。你說自今而後,唯我所命。是你先毀約呢 ,還是我不守信諾?﹂   宋青書沉吟半晌,說道:﹁你要我在太師父和爹爹的飲食之中下毒,我是寧死不為, 你快一劍將我殺了吧。﹂陳友諒道:﹁宋兄弟,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。咱又不是要你弒 父滅祖,只不過下些蒙藥,令他們昏迷一陣。在彌勤佛廟中,你不是早已答應了嗎?﹂宋 青書道:﹁不,不!我只答應下蒙藥,但掌砵龍頭捉的是劇毒的蝮蛇、蚣蜈,那有殺人的 毒藥,決非尋常蒙汗藥物。﹂陳友諒悠悠閒閒的收起長劍,說道:﹁峨嵋派的周姑娘美若 天人,世上再找不到第二個了,你竟甘心任她落入張無忌那小子的手中,當真奇怪。宋兄 弟,那日深宵之中,你去秋窺峨嵋諸女的臥室,被你七師叔撞見,一路追了你下來,致有 石岡比武,以侄弒叔之事。那為的是什麼?還不是為了這位溫柔多情的周姑娘?事情已經 做下來了,一不做,二不休,馬入夾道,還能回頭麼?我瞧你為山九仞,功虧一簣,可惜 啊可惜。﹂   宋青書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,怒道:﹁陳友諒,你花言巧語,逼迫於我。那一晚我給 莫七叔追上了,敵他不過,我是敗壞武當門風,死在他的手下,倒是一了百了,誰要你出 手相助?我是中了你的詭計,以致身敗名裂,難以自拔。﹂陳友諒笑道:﹁很好,很好! 莫聲谷背上所中這一掌﹃震天鐵掌﹄,是你打的,還是我陳友諒打的?那晚我出手救你性 命,又保你名聲,倒是我幹錯了?宋兄弟,你我相交一場,過去之事不必再提。你弒叔之 事,我自當守口如瓶,決不洩露片言集字。山遠水長,咱們後會有期。﹂宋青書聽他竟肯 如此善罷,大起疑心,問道:﹁陳…陳大哥,你要如何對付我?﹂陳友諒笑道:﹁要如何 付你?什麼也沒有。我給你瞧一樣物事,這是什麼?﹂   無忌和趙明躲在岩石之後偷聽,這時很想探頭上來張望一下,瞧陳友取了什麼東西出 來,但終於強自忍住。只聽宋青書﹁啊﹂的一聲,道:﹁這……這是峨嵋派掌門的鐵環, 那是周姑娘之物啊你……你從何處得來?﹂無忌聽了,心下也是一凜,暗想:﹁我和芷若 分手之時,明明見她戴著那枚掌門鐵環,如何會落入陳友諒手中?多半是他假造的膺物, 用來騙人。﹂但聽陳友諒輕輕一笑,說道:﹁你瞧瞧仔細,這是真的還是假的。﹂隔了片 刻,宋青書道:﹁我在西域向滅絕師太討教武功,見過她手上這枚指環,看來倒是真的。 ﹂只聽得噹的一聲響,金鐵相撞,陳友諒道:﹁若是假造的膺物,這一劍該將它斷為兩半 了。你瞧瞧,指環內﹃留貽襄女﹄這四個字,不會是假的吧?這是峨嵋派祖師郭襄女俠的 遺物玄鐵指環。﹂宋青書道:﹁陳大哥,你……你從何處得來?周姑娘她人呢?﹂   陳友諒又是微微一笑,說道:﹁掌砵龍頭,咱們走吧,丐幫中從此沒了這人。﹂腳步 聲響,兩人向北便行。宋青書叫道:﹁陳大哥,你回來。周姑娘是落入你手中了麼?她此 刻是死是活?﹂   陳友諒走了回來,微笑道:﹁不錯,周姑娘是在咱們手中,天生麗質,我見猶憐。我 陳友諒至今未有家室,要是我向幫主求懇,將周姑娘配我為妻,諒來幫主也必允准。﹂宋 青書喉頭咕噥了一聲,似乎塞住了說不出話來。陳友諒又道:﹁本來嘛,君子不奪人之所 好,宋兄弟為了這位周姑娘,闖下了天大的禍事,陳友諒豈能為了美色而壞兄弟義氣?但 你既成了叛幫的罪人,咱們恩斷義絕,什麼也談不上了,是不是?﹂   宋青書低頭沉吟,內心交戰。張無忌眼角一瞥宋遠橋,只見他臉頰上兩道淚痕,顯是 心中悲痛已極。忽聽得宋青書道:﹁陳大哥,龍頭大哥,是我做兄弟的一時糊塗,請你兩 位原宥,我這裡給你們陪罪啦。﹂陳友諒哈哈大笑,說道:﹁是啊,是啊,那才是咱們的 好兄弟呢。我拍胸膛給你擔保,只須你去將這蒙汗藥帶到武當山上,悄悄下在各人的茶水 之中,你令尊大人性命決然無憂,美佳人周芷若必成你的妻房。咱們有張三丰和武當諸俠 在手,不愁張無忌不聽號令,等到丐幫箝制住明教,驅除韃子,得了天下,咱們幫主登了 龍位,你我都是開國功臣。封妻蔭子,那是不必說了,連尊大人都要沾你的光呢。﹂宋青 書苦笑道:﹁我爹爹淡泊名利,我只盼他老人家不殺我,便心滿意足了。﹂陳友諒笑道: ﹁除非尊大人是神仙,能知過去未來,否則焉能知悉其中的過節?宋兄弟,你的腳摔傷了 麼?來,咱們倆共乘一騎,到前面鎮上再買腳力。﹂宋青書道:﹁我走得恩ㄐA小腿在冰 塊上撞了一下,也真倒霉,剛好撞正了﹃築賓穴﹄,天下事真有這般巧法。﹂原來張無忌 這冰塊擲去時用力甚奇,宋青書只顧住掌砵龍頭和陳友諒在後追趕,萬沒想到前面岩後竟 會有人暗算,只道是自己不小心,剛好將穴道撞正了冰塊尖角。須知此種事亦非出奇,有 時無意中手臂在桌子角一撞,竟致片刻酸麻,那便是剛巧碰中穴道了。   陳友諒笑道:﹁這那裡是倒霉?這是宋兄弟艷福齊天,命中該有佳人為妻。若非這麼 一撞,咱們追你不上,你執迷不悟起來,你自己固然鬧得身敗名裂,也壞了咱們大事。從 此,這位香噴噴、嬌滴滴的周姑娘跟陳友諒一世,那不是形鳳隨鴉,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了麼?﹂他言似是說笑,實則是極厲害的威脅。宋青書﹁哼﹂了一聲,道:﹁陳大哥,不 是做兄弟的不識好歹,這不過你……﹂陳友諒不等他說完,插口道:﹁你要見上周姑娘一 面,是不是?那容易之至。此刻幫主和眾位長老,都在盧龍,周姑娘也隨大夥在一起。咱 們同到盧龍去相會便是。等武當山的大事一了,做哥哥的立時便給你辦喜事,叫你稱心如 願,一輩子感激陳友諒大哥,哈哈,哈哈!﹂   宋青書道:﹁好,那麼咱們便上盧龍去。陳大哥,周姑娘怎地會……會跟著本幫?﹂ 陳友諒笑道:﹁那是龍頭大哥的功勞了。那日掌棒龍頭和掌砵龍頭在酒樓上喝酒,見有三 個面生人混在其中,後來命人一查,其中一位竟然是那位千嬌百媚的周姑娘。掌砵龍頭便 派人去將她請了來。你放心,周姑娘平安大吉,毫髮不傷。﹂無忌暗暗叫苦:﹁那日在酒 樓之上,原來畢竟還是讓他們瞧了出來。倘若義父並非失明,他老人家定瞧出其中蹊蹺。 唉,我和芷若卻都蒙在鼓中,兀自不覺。但不知義父也平安否?﹂   可是陳友諒說話中,卻一句不提謝遜,只聽他道:﹁周姑娘和你成親後,峨嵋、武當 派都要聽丐幫號令,少林派已在我掌握之中,再加上丐幫和明教,聲勢何等浩大?須打垮 了蒙古人,這花花江山嗎,嘿嘿,可要換個主兒啦。﹂   陳友諒說這幾句話時,志得意滿,不但似乎丐幫已得天下,而且是他陳友諒自己身登 大寶,穩坐龍庭。掌砵龍頭和宋青書都跟著他嘿、嘿、嘿的乾笑數聲。陳友諒道:﹁咱們 走吧。宋兄弟,莫七俠是死在這附近的,他藏屍的山洞似乎離此不遠,是不是?你逃到這 ,忽然馬失前蹄,難道是莫七俠陰魂顯聖麼?哈哈,哈哈!﹂這幾句話只聽得宋青書毛骨 悚然,加快腳步,一跛一拐的去了。   張無忌待三人去遠,忙替宋遠橋等四人解開穴道,拜伏在地,連連磕頭,說道:﹁師 伯、師叔,侄兒身處嫌疑之地,難以自辯,多有得罪,請伯叔們重重責罰。﹂宋遠橋一聲 長嘆,虎目含淚,仰天不語。俞蓮舟忙扶起無忌,說道:﹁咱們親如骨肉,這一切不必多 說了。真想不到青書…青書…唉,若非咱們親耳聽見,又有誰能夠相信?﹂宋遠橋刷的一 聲,抽出長劍,說道:﹁原來七弟撞見青書這小畜生…這小畜生…私窺峨嵋女俠寢居,這 才追下來清理門戶。三位師弟,無忌孩兒,咱們這便追趕前去,讓我親手宰了這畜生。﹂ 說著身影一晃,展開輕功,疾向宋青書追了下去。   張松溪叫道:﹁大哥請回,一切從長計議。﹂宋遠橋理也不理,只是提劍飛奔。張無 忌發足追趕,幾個起落。已攔在宋遠橋身前,躬身道:﹁大師伯,四師伯有話跟你說,宋 大哥一時受人之愚,日後自必自悟,大師伯要責罰於他,也不忙在一時。﹂宋遠橋哽咽道 :﹁七弟……七弟……做哥哥的好對你不起。﹂突然回身,a劍往自己脖子抹去。無忌大 驚,一伸手,施展挪移乾坤手法,夾手將他長劍奪了過來,但劍尖終於在他頸中一帶,劃 了一道長長的血痕。   這時俞蓮舟等也已追到跟前。張松溪勸道:﹁大哥,青書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來, 武當門中,人人容他不得。但清理門戶事小,天下百姓的事大,咱們可不能因小失大。﹂ 宋遠橋圓睜雙眼,說道:﹁你你說清理門戶之事還小了?我……我生下這等忤逆兒子…… ﹂張松道:﹁聽那陳友諒之言,丐幫還想假手青書,謀害吾等師尊,挾制武林諸大門派, 篡奪江山。師尊的安危,是本門第一大事,天下武林和蒼生的禍福,更是第一等的大事。 青書這孩兒多行不義,遲早必遭逆報。咱們還是商量大事要緊。﹂宋遠橋聽他言之有理, 恨恨皂還劍入鞘,說道:﹁我方寸已亂,便聽四弟吩咐吧。﹂殷利享取出金劍藥來,替他 包紮頸中傷處。   張松溪道:﹁丐幫既謀對師尊不利,此刻師尊尚自毫不知情,咱們須得連日連夜,急 速趕回武當。這陳友諒雖說要假手於青書,但此種奸徒詭計百出,說不定提早下手,咱們 眼前第一要務,是維護師尊的金軀。師尊年事已高,若再有假少林僧報訊之事,吾輩做弟 子的萬死莫贖。﹂說著向站在遠處的趙明瞪了一眼,對她派人謀害張三丰之事,猶有餘憤 。宋遠橋背上出了一陣冷汗,顫聲道:﹁不錯,不錯。我急於追殺逆子,竟將師尊置諸腦 後,輕重倒置,直是氣得胡塗了。﹂他是向性之人,連道:﹁快走,快走!﹂張松溪向無 忌道:﹁無忌,搭救周姑娘之事,便由你去辦。事完之後,盼來武當一敘。﹂無忌道:﹁ 遵奉師伯吩咐。﹂張松溪低聲道:﹁這趙姑娘豺狼之性,你可得千萬小心。宋青書是前車 之鑒,好男兒大丈夫,決不可為美色所誤。﹂張無忌紅著臉點了點頭。   當下武當四俠和無忌將莫聲谷的屍身葬在大石之後,五人痛哭了一場,宋遠橋等四人 先行騎馬馳去。趙明慢慢走到無忌身前,說道:﹁你四師伯叫你小心,別受我這妖女迷惑 ,宋青書是前車之鑒,是也不是?﹂   無忌臉上一紅,笑道:﹁你怎麼知道?你有順風耳麼?﹂趙明哼了一聲,道:﹁我說 啊,宋大俠他們事後追想,不怪宋青書生就了梟獐之心,反而會怪周姊姊紅顏禍水,毀了 一位武當少俠的一生。男人家的心思,我會猜不到麼?﹂無忌心想她這番話倒也未始沒幾 分道理,只道:﹁宋大師伯他們都是明理君子,焉能胡亂怪人?﹂趙明冷笑道:﹁越是自 以為是君子之人,越是會胡亂怪人。﹂她頓了一頓,笑道:﹁快去救你的周姑娘吧,別要 落在宋青書手裡,你可糟糕啊。﹂無忌又是臉上一紅,道:﹁我為什麼糟糕?﹂   兩人循著雪中馬蹄足跡,找到了坐騎,直奔關內,無忌既記掛義父,又想念周芷若, 但想丐幫要利用義父來挾制明教,義父如確是落入丐幫手中,當不致對他有所損傷,只是 屈辱難免,但芷若冰清玉潔、溫婉賢淑,遇上了陳友諒之奸詐。宋青書之無恥,若還逼迫 ,定然難免一死。言念及此,恨不得插翅飛到盧龍。當晚兩人在一家小客店中宿歇,兩匹 坐騎雖是駿馬,但不停蹄的奔馳了大半日,已是疲累不堪,到得客店之中,草料也不肯吃 了。無忌躺在炕上,越想越是擔心,悄悄到趙明[外一聽,但聽她呼吸調勻,正自香夢沉 酣。無忌微一沉吟,到櫃上取過筆硯,撕下一頁帳簿,草草留書,說道事在緊急,決意連 夜趕路,事成之後,當謀良晤。將那頁帳簿用石硯壓在桌上,輕輕躍出[外,展開輕功, 向南疾馳而去。   如此晚間以輕功疾追,日間則購買騾馬代步,不數日間已到了盧龍。雖然連日未得安 睡,但他內力悠長,竟是並不如何疾累。只是如此快追,按理應當在中途追上陳友諒和宋 青書,但一直未曾遇,上想是他晚上趕路之時,陳宋二人和掌砵龍頭在客店之中睡覺,是 以錯過。那盧龍是河北重鎮,唐代為節度使駐節之地,經宋元之際數度用兵,大受摧破, 元氣迄自未復,但仍是人煙稠密,和關外苦寒之地大不相同。無忌走遍盧龍大街小巷、茶 樓酒館,說也,竟是一個乞兒也遇不到。無忌心下反喜:﹁如此一個大城,街上竟無化子 ,此事大非尋常。陳友諒說丐幫在此聚會,當非虛言,想是城中大大小小的化子都參見幫 主去了。只須尋訪到他們聚會之所,便能探聽到義父和芷若是否被丐幫擒了。﹂他在城中 到處察看,絲毫沒有頭緒,又到近郊各處村莊踏勘,仍是不見任何異狀。   到得傍晚,無忌越尋越焦躁,不由得思念趙明的好處來:﹁若她在我身旁,決不致如 我這般束手無策。﹂只得到一家大客店中去借宿,用過晚飯後小睡片,刻挨到二更時分, 飛身上屋,且看四下裡有何動靜。   他遊目四顧,但見微風動樹,唯聞柝聲處處,更無半點江湖人物聚會的徵象,正煩惱 間,忽見東南角上有一座高樓聳起,樓上兀自亮著火光。無忌心想:﹁此家若非官宦,便 是富紳,和丐幫更牽不上半點干係……﹂念頭尚未轉完,突見人影一,閃從樓[中躍了出 來。那人影快速無比,一晃之間,已自隱沒,若不是無忌目光敏銳異常,決計難以發現。 他心道:﹁莫非有綠林豪客到這大戶人家去做案嗎?這人身法好快,直是第一流的高手。 左右無事,便去瞧瞧無妨。﹂   當下四五個起落,已奔到了那巨宅之旁。張無忌雙足一點,身子一鶴沖天,翻過了圍 牆,突然眼前一亮,只聽得一人聲音說道:﹁陳長老也忒煞多事,明明言定月初八大夥在 老河口聚集,卻又急足快報,傳下訊來,要咱們在此等候。他又不是幫主,說什麼便得怎 麼,當真豈有此理。﹂無忌一聽之下,心中大喜,聽這聲音好熟,正是丐幫中人。   那聲音是從靠花園的花廳中傳出,張無忌悄悄掩近,只聽得丐幫幫主史火龍說道:﹁ 陳長老足智多謀,他能將武林中尋覓了二十餘年金毛獅王謝遜擒到手,別說本幫無人能及 ,武林之中,又有那一人能夠辦到……﹂無忌又驚又喜,知道義父確是落入了丐幫手中, 既是有了著落,只須設法營救便是,丐幫中也無如何了不起的高手,相救義父,當非難事 ,於是湊眼到長[縫邊,向裡張望。只見史火龍居中而坐,傳功、執法二長老、掌棒龍頭 及三位八袋長老坐在下首,還有一個衣飾華麗的中年胖子,穿著形貌活脫是個富紳,但背 上也負著六隻布袋。無忌暗暗點頭:﹁是了,原來盧龍有一位大財主也是丐幫弟子。叫化 子在大財主屋裡聚會,那確是誰也想不到的了。﹂   只聽史火龍接著說道:﹁陳長老既然傳來急訊,要咱們在盧龍相候,定有他的道理。 咱們圖謀大事,務當小心謹慎。﹂掌棒龍頭道:﹁幫主明鑒:江湖上群豪尋覓謝遜,為的 是要奪取武林至尊的屠龍寶刀。現下這把寶刀既不在謝遜身上,不論怎麼軟騙硬嚇,他終 是不肯吐露寶刀的所在。咱們徒然得到了一個瞎子,除了請他喝酒吃飯,又有何用?依弟 子說,不如給他上些酷刑,瞧他說是不說。﹂史火龍搖手道:﹁不妥,不妥,硬功夫說不 定反而壞事。咱們等陳長老到後,再行從長計議。﹂掌棒龍頭臉有憤憤不平之色,似怪幫 主什麼事都聽陳友諒的主張。   史火龍取出一封信來,交給掌棒龍頭,說道:﹁馮兄弟,你立刻動身前赴濠州,將我 這信交給韓山童,說他兒子在我這裡,平安無事,只須他投誠本幫,幫主自對他另眼相看 。﹂掌棒龍頭道:﹁這送信的小事,似乎不必由弟子親自走這一趙吧?﹂史火龍臉色微沉 ,說道:﹁馮兄弟,這半年來韓山童等一夥明教人馬,在豪泗一帶鬧得好生興旺。聽說他 手下的朱元璋、徐達、常遇春一干人,頗為英雄了得。送這封信去,乃是要韓山童歸附本 幫,一來馮兄弟須得善下說詞,察看他的歸附是真情還是假意,二來是探聽這一路明教人 馬的虛實。馮兄弟肩上的擔子非輕。怎能說是小事?﹂掌棒龍頭不敢再說什麼,只道:﹁ 謹遵幫主吩咐。﹂向大火龍行禮,出廳而去。   張無忌再聽下去,只聽他們儘說些日後明教、少林、武當、峨嵋各派歸附之後,丐幫 將如何興盛威風,這史火龍的野心,反不及陳友諒之大,聽他言中之意,只須丐幫獨霸江 湖,稱雄武林,便已心滿意足,卻沒想到要得江山、做皇帝。無忌聽了一會,有些厭了, 心想:﹁看來義父和芷若便被囚在此處,我先去救了他出來,再將這些大言不慚的乞兒好 好懲誡一番。﹂右足一點,身子如一溜輕煙,上了一株高樹,縱目四下張望,只須見何處 丐幫弟子守衛戒備最是嚴密,料想便是囚禁謝遜和周芷若之所。他東西一看,立即便見那 高樓下有十來名丐幫弟子手執兵刃,來往巡邏。   張無忌輕輕躍下樹來,掩近高樓,躲在一塊太湖石之後,待兩名巡邏的丐幫弟子轉身 行開,他身子橫射數丈,已竄到樓底的牆腳,施展﹁壁虎遊牆功﹂,神不知鬼不覺的便遊 了上去。但見樓上燈燭甚亮,他在尋到謝遜和周芷若之前,不願大加驚動,伏身[外,偷 聽房內動靜。   聽了片刻,樓房內竟是半點聲息也無。無忌好生奇怪:﹁怎麼一個人也沒有?難道竟 有高手暗伏在此,能長時間閉住呼吸?﹂又聽一會,仍是聽不到呼吸之聲,他探身到[縫 中一張,只見桌上一對大臘燭已點去了大半截,室中卻無人影。   樓上並排三房,張無忌見東廂房中無人,又到西廂房[外一張。房中燈火明亮,桌上 杯盤狼籍,放著七八人的碗筷,但杯中殘酒未乾,菜肴初動,仍是寂無一人,這些人似乎 吃喝未久,即離房他去。中間房中卻是黑洞洞地並無燈光。無忌輕推房門,裡面上著門閂 ,無忌低聲叫道:﹁義父,你在這兒麼?﹂並不聽見房中有人答應。也心想:﹁看來義父 不在此處,但丐幫人眾如此嚴密戒備,卻是為何?難道有意的實者虛之,虛者實之嗎?﹂ 突然之間,鼻中隱隱聞到一陣血腥之氣,從中間房中傳了出來。無忌心頭一驚,手左按在 門上,內力微震,格的一聲輕響,門閂從中斷截。無忌立即閃身進房,接住了兩截斷折的 門閂,以免掉落地下,發出聲響。   他只跨出一步,腳下便是一絆,相觸處軟綿綿地,似是人身。他俯身一摸,卻是個屍 體?這人氣息早絕,臉上兀自微溫,顯是死去未久。無忌一摸之下,察覺此人,小頭尖腮 ,並非謝遜,當即放心。但跨出一步,又踏到了兩人屍身。無忌伸指往西邊板壁一戳,刺 出兩個小孔,燭光從孔中透了過來。只見地下橫七豎八,躺滿了屍體,盡是丐幫弟子。瞧 這些人死去的模樣,都是受了極重的內傷。他提起一屍,撕開衣衫,但見那人胸口拳印宛 然,正是七傷拳拳力所傷。無忌大喜:﹁原來義父大展神威,擊斃看守人眾,殺出去了。 ﹂在房中四下一看,果見牆角上用尖利之物刻著一個火燄的圖形,正是明教的記號。無忌 又想:﹁不知義父如何會被丐幫所擒?想是他老人家目不見,難以提防丐幫的詭計。他們 若非用蒙汗藥物,便是用絆馬索、倒齱B漁網之類物事擒他。但門閂在裡倒閂,他又如何 出去?這倒奇了。﹂   一回頭,只見門背板上噴著一灘鮮血,門板外側卻淺淺的留著一個掌印。無忌微一沉 吟,已知其中之理:﹁義父留著一人不殺,自己出房之後,叫那人閂上房門,隨即以七傷 拳的勁力用在掌上,隔著門板將那人震死。只因隔了一塊門板,掌力而不純,以致那人口 吐鮮血,是了,適才我見這樓上有黑影一閃,便是義父脫身而去了……﹂但隨即心想:﹁ 那黑影縱躍雖快,但矮短瘦小,決非義父魁梧的身材,此人是誰?﹂   他走出房外,縮身在門邊向下一張,見眾丐兀自鄭重其事的來回巡邏,對樓上變故全 不知情。無忌尋思:﹁眾惡丐死去未久,義父定是去得不遠。我何必胡思亂想,只須追上 義父,一問便知。咱爺兒倆回轉來,鬧他個天翻地覆,這時方教群丐知我明教手段。﹂思 念及此,豪氣勃發,適才見那黑影從西南方而去,當下縱身躍起,在一株高樹上一點,一 借力,已躍上圍牆的牆頭,俯身查看,果見牆頭轉角處有有個纖細的足印,顯是女子所留 。無忌好生訝異:﹁如此說來,適才所見的黑影,卻是個女子了。武林之中,又有誰有這 等高強的輕身功夫?滅絕師太已死,紫衫龍王遠去異國。崑崙派的班淑嫻未必有此功夫, 芷若和趙姑娘更是不及,此外再不足論。﹂但這時深恐追不上謝遜,無暇多想,提氣向西 南方疾馳而去。   沿著大路追山數里,來到一處岔道,在樹根草叢中一尋,只見一塊岩石後畫著一個火 燄記號,指向西南的小路。無忌大喜,心想義父行蹤己明。岦時便可會見。明教中各種聯 絡指引的暗號,他曾聽楊逍詳細說過,又見這火燄記號雖是寥寥數劃,但纗獄a勁,顯是 出於非常人的手筆,若非遜這等文武全才之士,明教中沒幾人能畫得出來。 九一 獨闖丐幫   此時張無忌更無懷疑,沿著小路追了小去,直追到沙河驛,天已黎明,在飯店中胡亂 買些饅頭麵餅充飢,更向西,行了棒子鎮上。只見街牆腳下繪著一個火燄記號,指向一所 破破爛爛的祠堂。無忌大喜,心想義父定是藏身其間,走近一看,見匾額上寫著﹁魏氐宗 祠﹂四個大字。一走進門,只聽得一呼吆六之聲,大廳上圍著一群澄皮和破落子弟,正自 入局賭博,卻是個賭場。   賭場莊頭見張無忌衣飾華貴,只道是位大豪客來了,忙笑吟吟的迎將上來,說道:﹁ 公子爺快來擲兩手,你手氣好,殺他三個通莊。﹂轉頭向眾賭客道:﹁快讓位給公子爺, 大夥兒端定銀子輸錢,可給公子爺雙手捧回府去啊!﹂張無忌眉頭一皺,見眾賭客中並無 江湖人物,提聲叫道:﹁義父,義父,你老人家在這兒嗎?﹂隔了一會,不聽有人回答, 他又問了幾句。一個潑皮見他不來賭博,卻來大呼小叫的擾局,當即應道:﹁乖孩兒,我 老人家在這兒,你快快來擲骰子啊。﹂眾潑皮一聽,登時哄堂大笑。張無忌問那莊頭道: ﹁你可曾見一位黃頭髮、高身材的大爺進來,是一位雙目失明的大爺?﹂那莊頭見他不來 聚賭,卻是來尋人,心中登時淡了,笑道:﹁笑話奇談,天下有瞎子來賭骰子的麼?除非 這瞎子活得不耐煩了。﹂張無忌追尋義父不見,心中已沒好氣。又聽這莊頭和那潑皮出言 不遜,辱及義父,一怒之下,踏上一步,一手一個,將那莊頭和潑皮抓了起來,雙手輕輕 一送,將二人擲上了屋頂。這二人雖未受傷,卻已嚇得殺豬似的大叫起來。無忌推開眾人 ,拿起賭台上的兩錠大銀,說道:﹁大爺借去使使。﹂揣在懷內,大踏步走出祠堂。眾潑 皮驚得呆了,誰敢來追?   他續向西行,不欠卻又見到了火燄記號。傍晚時分到了豐潤,那是冀北的一座大城。 無忌依著記號所指,尋到一處粉牆黑門之外。但見門上銅環擦得晶亮,牆內梅花半開,卻 是一家幽雅精潔的人家,他拿起門環,輕輕敲了三下。不久腳步細碎,黑門呀的一聲開了 ,鼻中先聞一陣濃香,只見應門的是個身穿粉紅皮襖的小鬟,抿嘴一笑,說道:﹁公子爺 這欠不來啦,姐姐想你好苦,快進來喝茶。﹂說著又是一笑,向他拋了個媚眼。   張無忌猶如丈二金剛,摸不著頭腦,問道:﹁你怎麼識得我?你姊姊是誰?﹂那小鬟 笑道:﹁你是明知故問,還假惺惺作態呢,快來吧,別讓我姊姊牽肚掛腸啦。﹂一伸,手 已握住了無忌的右手,引著他向內走去。無忌心下大奇:﹁怎地她跟我一見如故?﹂轉念 一想:﹁啊,是了,想必芷若寄身此間,知我日內必定循著記號尋來,命這小鬟日夜應門 。唉,多日不見,芷若原是牽肚掛腸,想得我苦。﹂他心中一陣溫馨,便隨著那小鬟,曲 曲折折經過一條鵝卵石舖的小徑,穿過一處院落,來到一間廂房之中。只聽得簷間一隻鸚 哥尖起嗓子,叫道:﹁情哥哥來啦,姊姊,情哥哥來啦。﹂無忌臉紅,心想:﹁連鸚哥也 知道了。﹂   只見房中倚上都舖著錦墊,炭火熊熊,烘得一室皆春,小几上點著一爐香,旁邊放著 一張瑤琴。那小鬟轉身出去,不久托著一隻盤子進來,盤中六色果子細點,一壺清茶。那 小鬟款款斟了茶,遞在無忌手中,卻在他手腕上輕輕捏了一把。無忌眉頭一皺,心想:﹁ 這丫頭怎地如此輕狂?﹂礙著周芷若面子,卻也不好說她,問道:﹁謝老爺呢?周姑娘在 那裡?﹂那小鬟笑道:﹁你問謝老爺幹麼?喝乾醋麼?我姊姊就來啦,瞧你這急色兒的模 樣,你啊,好沒良心,到咱們這兒,心上卻又牽記著什麼周姑娘、王姑娘的。﹂無忌一怔 ,道:﹁你滿口胡言亂語,瞎扯些什麼?﹂   那小鬟又是抿嘴一笑,轉身出去。過了一會,只聽得環珮丁冬,帷子掀開,那小鬟扶 了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女子進來。只見她膚色白膩,眉毛彎彎,卻也頗具姿色,右邊嘴角上 點著一粒風流痣,眼波盈盈,欲語先笑,體態婀娜,嬝嬝婷婷的迎了上來。無忌只覺濃香 襲人,心下甚不自在,只聽那女子道:﹁相公貴姓?今兒有閒來坐坐,小女子真是好大的 面子。﹂一面說,左手便搭到了無忌的肩頭。   無忌滿臉通紅,急忙避開,說道:﹁賤姓張。有一位謝老爺子和一位姓周的姑娘,可 是在這兒麼?﹂那女子笑道:﹁這兒是梨香院啊,你要找周纖纖,該上碧桃居去。你給那 一個小妮子迷得失了魂。上梨香院來找周纖纖了?嘻嘻!﹂無忌一聽,這才恍然大悟,原 來此處竟是所妓院,身子一閃,便即出門。那小鬟追了出來,叫道:﹁公子爺,我家姐姐 那一點兒比不上周纖纖了?你便一刻兒也坐不得。﹂無忌連連搖手,摸出一錠從賭場搶來 的銀子往地下一擲,飛步出門。   這麼一鬧,心神半晌不得寧定,眼見天色將黑,夜晚間只怕錯過了路旁的火燄記號, 便向一家客店借宿,用過晚飯後,躺在床思潮起伏:﹁義父怎地又去賭場,又去妓院?他 老人家此舉間到底含著什麼深意?﹂朦朦朧朧的和衣躺在床上,睡到中夜,突然間在睡夢 中驚醒:﹁義父雙目失明,怎能一路上清清的留下這許多記號?難道是芷若從旁指引?還 是敵人故意假冒本教的記號,戲弄於我?甚至是引我入伏?哼,便是龍潭虎穴,好歹也要 闖他一闖。﹂   次晨起身,在豐潤城外又找到了火燄記號,仍是指向西方,張無忌行到午後,到了玉 田,只見那記號指向一家大戶人家。這一家門外懸燈結綵,正做喜事,大門貼著﹁之子于 歸﹂的紅字,看來是人家嫁女,鑼鼓吹打,賀客盈門,正是三朝回門。無忌這一次學了乖 ,不敢直入打聽謝遜的下落,混在賀客群中一看,未見異狀,便即出來找尋記號,果在一 株大樹旁又找到了火燄的記號。   話休絮煩,那記號引著他自玉田而至三河,更折而向南,直至香河。此時無忌已然想 到:﹁這多半是丐幫發見了我的蹤跡,使個調虎離山之計,將我遠遠引開,以便自行幹那 陰毒的勾當。﹂他心中雖然焦急,卻又不敢不順記號而行,只怕那記號確是謝遜和周芷若 所留。倘若他們正受厲害敵人追擊,一路奔逃,一路留下記號,只盼自己前去救援,自己 若是自作聰明,逕返盧龍,義父和芷若竟爾因此遇難,那可如何是好。他心中打定了主意 :﹁事已至此,我只有跟著這火燄記號,追他個水落石出。﹂他自香河而寶城,再向大白 莊、潘莊,已是趨向東南,再到寧河,更向北行,經豐南、開平、雷莊,果然引著他奔馳 數日,兜了一個大圈子,重行回行盧龍。   無忌一回盧龍,心下反而平靜,暗想:﹁敵人若是引我千里萬里的出去,直到廣東、 廣西、雲南、貴州,那便如何?幸好是重回盧龍。今日不再暗訪,卻是明查,總要著落在 這群惡丐身上,要他們交出義父和芷若出來。﹂當下在酒樓中飽餐了一頓,在故衣店買了 一件白色長袍,借了硃筆,在白袍上畫了一個極大的火燄,決意堂堂正正,以明教教主身 份,硬闖丐幫總堂。   他換上白袍,大踏步走到那財主巨宅門前,只見兩扇巨大的朱門緊緊閉著,門上碗口 大的銅釘閃閃發光。無忌一掌推出,砰的一聲,兩扇大門飛了起來,直向院子中跌了進去 ,乒乒乓乓一響喨,兩隻大金魚缸打得粉碎。   這數日之中,張無忌既掛念義父和周芷若的安危,又是連遭戲弄,在冀北大繞圈子, 這時回到丐幫總舵,決意大鬧一場,一出胸中的怒氣。他一掌劈破大門,大踏步走了進去 ,舌綻春雷,喝道:﹁丐幫眾人聽了,快叫史火龍出來見我。﹂   院子中站著丐幫的十多名四袋弟子、五袋弟子,見兩扇大門陡然飛起,已是大吃一驚 ,又見一個白衣少年闖進,登時有七八人同聲呼喝,迎上攔住,紛紛叫道:﹁什麼人大呼 小叫,到這裡撒野?﹂張無忌雙臂一振,那七八名丐幫弟子猶如七八綑稻草一般,砰砰連 聲,直摔了出去,只撞得一排長[,盡皆稀爛。無忌穿過大廳,砰的一掌,又撞飛了中門 ,見中廳上排著一桌筵席,史火龍居中而坐。一干丐幫首領剛聽得大門口喧嘩之聲,正派 人出來查詢。那知無忌來得好快,半路上迎住那恭X來查問的七袋弟子,劈胸截住,便 向史火龍擲了過去。   那財主模樣的主人坐在下首,一見那七袋弟子向席上飛來,伸出雙臂,往那人身上抱 去。這一抱抱個正著,但覺這股勁力排山倒海般撞到,腳下急使﹁千斤墮﹂,要待穩住身 形,終是這股撞來的力道太強,登登登連退七八步,背心靠在大柱之上,這才停住。這麼 一來,群丐無不駭然,要知那七袋弟子武功甚是不弱,卻被來人要抓便抓,手到擒來。那 財主武功更強,可是連接個人都接不住,簡直是匪夷所思。   群丐固是驚詫,不料無忌更是驚喜交集,原來那圓桌在首,赫然是周芷若和宋青書二 人並肩坐著。無忌一時摸不著頭腦,呆呆望著周芷若,說不出話來。周芷若驚呼一聲:﹁ 無忌哥哥!﹂站起身來,身子一晃,便委頓在地。無忌吃了一驚,搶上前去,俯身抱起 。他身子尚未挻直,背上拍的一聲,砰的一響,已被宋青書擊了一掌,再被另一名丐幫高 手打了一拳。張無忌此時九陽神功早已運遍全身,這一掌一拳打在背上,掌力拳力盡數卸 去。他抱起周芷若,縱身躍回院子,問道:﹁我義父呢?﹂周芷若道:﹁我…我…﹂無忌 道:﹁他老人家多好麼?﹂周芷若道:﹁我被他們點中了穴道,半點功夫也沒有了。﹂無 忌只是關心謝遜,又問:﹁我義父呢?﹂周芷若道:﹁不知道啊,我被他們擒來此處,一 直不知義老人家的下落。﹂無忌在她腿關節上推拿了幾下,將她放在地下。那知周芷若被 點中穴道的手法,似是丐幫特有的功夫,無忌這兩下推拿竟不奏效。她雙足著地,卻無法 站直,兩膝一軟,便即坐倒。   群丐紛紛離座,走到階前。史火龍抱拳道:﹁閣下便是明教張教主了?﹂張無忌心想 他是一幫之主,倒是不可失了禮數,當下抱拳還禮,說道:﹁不敢。在下擅闖貴幫總舵, 還乞史幫主恕過無禮之罪。﹂史火龍道:﹁張教主近年來名震江湖,在下仰慕得緊,今日 得見尊駕身手,果然是名下無虛,佩服佩服。﹂張無忌道:﹁在下來得魯莽,倒讓史幫主 見笑了。我義父金毛獅王現居何處,請史幫主請他老人家出來相見。﹂   史火龍臉上一紅,哈哈一笑,說道:﹁張教主年紀輕輕,說話卻是如此陰損。咱們好 意請謝獅王來敝處盤桓數日,那知謝獅王不告而別,還下重手傷了敝幫八名弟子,這筆帳 不知如何算法?卻要請張教主示下。﹂張無忌一怔,心想:﹁那八名丐幫弟子,果是我義 父用七傷拳手所殺。看來他老人家確已不在此間,但到了何處呢?﹂便道:﹁這位周姑娘 呢?她什麼地方得罪了貴幫,卻將他囚禁在此?﹂史火龍笑道:﹁人道明教張無忌武功雖 強,卻是個蠻不講理的魔頭……哈哈……﹂   張無忌沉著臉道:﹁怎樣?﹂史火龍道:﹁今日一見,果然是樹的影兒,人的名兒, 半點也不錯。﹂張無忌道:﹁我怎樣蠻不講理了?﹂史火龍道:﹁這位周姑娘乃峨嵋派的 掌門,她是名門正派的領袖人物,跟貴教旁門左道之士,有什麼干係?這位宋青書兄弟, 是武當派後起之秀。他和周姑娘郎才女貌,珠聯璧合,當真是門當戶對,一對兩好,二人 攜手路過此間,丐幫邀他二位作客,共飲一杯,何以明教教主來橫加干預?真是好笑啊好 笑!﹂群丐聽幫主如此說,都隨聲附和,哈哈大笑起來。   張無忌道:﹁若說周姑娘是你們客人,何以你們又點了她的穴道,使她無法站直?﹂ 史火龍一愕之間,一時為之語塞。陳友諒哈哈一笑,說道:﹁周姑娘一直好好的在此飲酒 ,談笑自若,誰說是點了她的穴道?丐幫和峨嵋派淵源極深,世代交好。峨嵋派創派師祖 郭女俠,是敝幫上代黃幫主的親生女兒,敝幫上代耶律幫主,是郭女俠的親姊夫。武林中 若非乳臭小兒的無知之輩,這些史實總該知曉。咱們丐幫豈能得罪現任峨嵋派的掌門?張 教主信口雌黃,怎不讓天下英雄恥笑?﹂張無忌冷笑道:﹁如此說來,周姑娘是自己點了 自己穴道?﹂陳友諒道:﹁那也未必,這兒人人親眼目睹,張教主飛縱過來,強加非禮, 一把將周姑娘抱了過去。周姑娘掙扎不服,尊駕自是順手點了她的穴道。張教主,雖說英 雄難過美人關,好色之心,人皆有之,可是這般大庭廣眾之間,眾目睽睽之下,張教主這 等急色舉動,不是太失自己身份了麼?﹂   張無忌口才本是遠遠不及陳友諒,被他這麼反咬一口.急怒之下,更是難以分辯,只 氣得臉色鐵青,喝道:﹁如上說來,你們定是不以在下義父的行蹤相告了?﹂陳友諒道: ﹁張教主,貴教光明使者楊逍,當年姦劫峨嵋派絕曉芙女俠,引得天人共憤。你別自持武 功高強,又來幹這種卑鄙齷齪的勾當。在下是良言相勸,聽不聽由你。﹂張無忌對周芷若 道:﹁芷若,你到說一聲,他們如何擄劫你來此處?﹂周芷若道:﹁我…我…我…﹂連說 了三個﹁我﹂字,忽爾身子一斜,暈了過去。   群丐紛紛鼓噪,叫道:﹁明教魔頭殺了人啦!﹂﹁張無忌逼姦不遂,害死了峨嵋派的 掌門!﹂﹁殺了淫賊張無忌,為天下除害。﹂無忌大怒,踏步而前,便向史火龍衝了過去 ,心想:﹁擒賊先擒王,只要抓住了史火龍,好歹著落在他身上,逼問出我義父的下落。 ﹂她向前只衝出兩步,掌棒龍頭和執法長老雙雙攔在他的身前。掌棒龍頭一棒橫掃,執法 長老右手鋼齱A左手鐵拐,兩個人三件兵刃,同時向無忌招呼了過來。   張無忌一聲清嘯,乾坤大挪移心法使出,叮噹一聲響,執法長老右手的鋼灡瘨}了, 掌棒龍頭的鐵棒,左手單拐向他脅下砸了過去。旁邊傳功長老長劍遞出,叫:﹁這小子武 功怪異,人人小心了。﹂刷刷刷三劍,吐勢如虹,連指無忌胸口小腹三處要穴。張無忌見 他招數凌厲,叫道:﹁好劍法。﹂側身避開,左手食指點向他大腿﹁環跳穴﹂。傳功長老 長劍圈轉,劍尖對準張無忌指尖,直戮了過去。這一下變招既快,劍尖所指,更是不差厘 毫,單此一劍,已是武林中罕的高招。張無忌心中暗讚:﹁丐幫名揚江湖,百年不衰,幫 中臥虎藏龍,果是有傑出的人材。﹂那日在彌勒廟中,他曾見玄冥二老和丐幫高手交戰, 只是身藏柏樹之中,不敢探首觀看,所見不切,此刻親自交手,才知傳功、執法兩位長老 ,足可列名當世一流高手而無愧色。掌棒龍頭火候較淺,卻也只是稍遜一籌而已。   瞬息之間,丐幫三老已和張無忌拆了二十餘招。陳友讓突然高聲叫道:﹁擺殺狗陣! ﹂群丐荷荷高呼!刀光似雪,二十一名丐幫高手,各執彎刀,將張無忌圍在核心。這二十 一人或口唱蓮花落,或呻吟呼痛,或高叫﹁老爺、太太、施捨口飯!﹂或伸拳猛擊自己胸 口。張無忌先是一怔,但隨即明白,這些古怪的舉動,均是旨在擾亂敵人心神,只見群丐 腳步錯雜,然進退趨避,均是嚴謹有法。   傳功長老喝道:﹁且住!﹂向後退了兩步,橫劍當胸,執法長老和掌棒龍頭也各躍開 ,那些排成﹁殺狗陣﹂的群丐,卻仍是奔躍來去,絲毫不停。傳功長老說道:﹁張教主, 咱以眾欺寡,原是勝之不武,但丐幫中任何一人,均非張教主對。手除奸殺賊,可顧不得 俠義道中單打獨鬥的規矩了。﹂張無忌微微一笑,道:﹁好說,好說。﹂傳功長老又道: ﹁咱們人人均有兵刃,張教主卻是空手,丐幫所佔便宜,未免太多。張教主要什麼兵刃, 儘管吩咐,咱們自當遵命奉上。﹂張無忌心想:﹁這位傳功長老武功既高,人也仗義,與 陳友諒這干人倒是頗有不同。﹂當下說道:﹁丐幫之中,並無在下合手的兵刃。跟各位玩 玩,又何必掄刀動杖?在下要用兵刃,自己不會取麼?﹂   他說到此處,身形一晃,已從殺狗陣中閃了出去,雙手分在陳友讓與宋青書二人肩頭 一按,夾手奪了二人手中長劍,側身斜退,又回入陣中。他一出一入,二十一名幫眾竟未 碰到他一片衣角。群丐正自駭然,只聽張無忌朗聲說道:﹁貴幫幹慣了偷雞摸狗的勾當, 這﹃殺狗陣﹄的名字,取得甚好。只是殺狗容易,要想降龍伏虎,此陣便不管用。﹂說著 雙劍一振,一股勁力傳到劍身之上,但聽得喇喀兩響,雙劍從中折斷。掌棒龍頭大呼:﹁ 大夥兒上啊。﹂棒影點點,向張無忌胸口點了過來,執法長老的攭鉹]無成兩團雪花,疾 捲而至。張無忌一聲清嘯,向左一衝,身子卻向右方斜了出去,乾坤大挪移手法使將出來 ,但見白光連連閃動,噗噗之聲不絕,殺狗陣群丐手中的彎刀,都被無忌奪下拋上,一柄 柄都插在大廳中間的正樑之上。二十一柄彎刀整整齊齊的列成一排,每把刀都沒入木中尺 許。   猛聽得陳友諒叫道:﹁張無忌,你還不住手?﹂無忌一回頭,只見陳友讓手中另執一 柄長劍,劍尖指在周芷若的後心,這一來投鼠忌器,登時受了挾制。張無忌冷笑道:﹁百 年來江湖上都說﹃明教、丐幫、少林派﹄,各教以明教居首,各幫推丐幫為尊,各位如此 作為,也不怕辱沒了洪七公老俠的威名?﹂傳功長老怒道:﹁陳長老,你放開周姑娘,咱 們再跟張教主決一死戰。丐幫傾全幫之力,拾奪不下明教的孤身一人,咱們大夥兒還有臉 面做人麼?﹂陳友諒笑道:﹁大丈夫寧鬥智,不鬥力。張無忌,你還不束手待縛?﹂張無 忌大笑道:﹁也罷!今日教張無忌見識了丐幫的威風。﹂突然間倒退兩步,向後一個空心 觔斗,凌空落下,雙足騎在丐幫幫主史火龍的肩頭。他右掌平放在史火龍的頂門,左手拿 住了他後頸的經脈。   這一招聖火令上所載武功,竟是如此輕輕易易的得手,連無忌自己也是頗出意料之外 。他原意是使一招怪招、出其不意的欺近史火龍,心中早已計算好三下極厲害的後著,要 快如閃電的將史火龍擒拿過來,不讓他有動念的時機,須知陳友諒心狠手辣,說不定真的 會向周芷若猛下毒手。那知他心中想好的這三招乾坤大挪移厲害殺手,竟是一招也使不上 ,史火龍不經招架,便已被擒。無忌騎在史火龍肩頭,猶如兒童與大人戲耍一般,形相甚 是不雅,但既已制住對方頂門要穴,卻也不願縱身下地,以致另生波折。   群丐見幫主被擒,齊聲驚呼。張無忌右手手掌平平按在史火龍頂門的﹁百會穴﹂上, 那﹁百會穴﹂是足太陽經和督脈之交會,最是人身大穴,他掌力只須輕輕一吐,史火龍立 時經脈震斷而斃,無藥可救。群丐雖然驚惶,卻是誰也不敢動彈。一陣呼喝過後,大廳上 空然間一片寂靜,人人睜大眼望著張無忌和史火龍,不知如何是好。  正在此時忽聽得屋頂上傳下來輕輕數響琴簫和鳴之聲,似是有數具瑤琴,數枝洞簫同時 奏鳴。這樂聲飄渺宛轉,若有若無,但人人聽得十分清楚,只是忽東忽西,不知是從屋頂 的那一方傳來。無忌大哥,心中連轉幾個念頭,想不起這琴簫之聲是何含意。忽聽得陳友 諒朗聲說道:﹁何方高人駕臨丐幫?若是明教的群魔,不妨就此現身,何必裝神弄鬼?﹂ 瑤琴聲錚錚錚連響三下,忽見四名白衣少女從東西簷上飄然落入庭中,每人手中都抱著一 具瑤琴比尋常的七絃琴短了一半,窄了一半,但具體而言,也是七絃齊備。四名少女落下 後分庭中四方,跟著門外又走進四名黑衣少女,每人手中各執一枝黑色長簫,這簫卻比常 見的洞簫長了一半。這四名黑衣少女也是分站四角。四白四黑,交叉而立。張無忌於四象 八卦的易理所知無多,但見這八個少女所佔方位正八卦不像正八卦,倒八卦不像倒八卦, 似乎站得完全錯了,但八人齊錯,中間隱隱又似有脈絡可尋。   八女站定方位,四具瑤琴上響起樂調,接著洞簫加入合奏,樂音極盡柔和幽雅。張無 忌雖是不懂音樂,但覺這樂聲溫柔和平,雖處這般極緊張的局面,也願多聽一刻。悠揚的 樂聲之中,緩步走進一位身披淡黃輕紗的女子,左手攜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兒童。那女子 約摸二十七八歲年紀,風姿綽約,容貌極美,只是臉色太過蒼白,竟無半點血色。那女子 童卻相貌醜陋,鼻孔朝天,一張闊口,露出兩個大大的門牙,直有兇惡之態。她一手拉著 那個美女,另一手卻持一根青竹棒。   群丐一見這兩個女子進來,目光不約的集中在那根青竹棒上。張無忌見了這許多女子 ,自覺仍是騎在史火龍肩頭,未免太過兒戲,但陳友諒的劍尖不離周芷若後心,自己又不 能輕易放開史火龍。他見群丐人人目不轉睛的瞪著那女童手中的竹棒,似乎天下之大,唯 有這根竹棒才是第一要緊的物事。甚麼白衣少女、黑衣少女、黃衫美女,以及這個醜女童 本人,誰都是對之視若無物。無忌暗暗詫異,打量這根竹棒時,只見那棒兒通體碧綠,精 光溜滑,不知多少年來經過多少人的摩挲把弄,但除此之外,卻也別無異處。   那黃衫美女目光一轉,猶似兩道冷電,閃過了廳上眾人,最後這目光停留在張無忌臉 上,冷冰冰的道:﹁張教主,你年紀也不少了,正經事不幹,卻在這兒胡鬧。﹂這幾句話 中微含責備之意,但詞語頗為親切,猶似長姊教訓幼弟一般。張無忌臉上一紅,分辯道: ﹁丐幫的陳長老以卑鄙手段,制住我的…我的同伴,我只好擒住他們幫主。﹂那美女微微 一笑,道:﹁將人家幫主當馬騎,不是太過份了一點嗎?我從長安來,道上聽人說明教教 主是個小魔頭,今日一見,唉,唉!﹂說著臻首輕搖,頗有不以為然的神色,史火龍突然 大叫起來:﹁張無忌你這小淫賊,快快下來!﹂想伸手去扳無忌的腿,可是苦於後項經脈 被拿,混身半點勁道也使不出來。   無忌聽他當著婦道人家的面,斥罵自己為﹁小淫賊﹂,又羞又怒,一股內力從他後頸 透了過去,史火龍全身酸麻難當,忍不住大聲﹁啊喲!啊喲﹂的呻吟起來。   群丐見張無忌如此無禮,而自己幫主卻又是如此孱弱,無不憤怒,均覺史火龍在敵人 手下居然出聲呻吟,實是大失英雄好的身份,別說他是江湖上第一大幫主,便是尋常一個 丐幫弟子,也不該對敵人低頭示弱。   陳友諒道:﹁張無忌,你放開咱們史幫主,我便收劍如何?﹂他不等對方答應,當即 還劍入鞘。他料無忌不是言而無信之人,這一著必可收效,果然無忌說道:﹁甚好。﹂一 身形一晃,已站在周芷若身邊,但是雙眉深鎖,神情委頓,甫自昏暈中醒轉,不由得甚是 憐惜,扶起她身子,坐在庭中一張石鼓凳上。   陳友諒轉向那黃衫美女,拱手說道:﹁芳駕惠臨敝幫,不知有何教言?尊姓大名,可 得見示否?﹂他見這黃衫女子年紀己然不小,但仍是穿著未嫁人的閨女衣飾,八女前導, 氣派不凡,心中苦苦思索,實想不起武林中有這麼一號人物,而那醜陋女童手中所持的這 根綠竹棒,宛然便是丐幫幫主的信物打狗棒,更不知何以會在她手中。   那黃衫美女冷冷的道:﹁混元霹靂手成崑在那裡?請他出來相見。﹂張無忌聽到﹁混 元霹靂手成崑﹂七字,心下大奇,卻見陳友諒臉上陡然變色。但他臉色迅即回復,淡淡的 道:﹁混元霹靂手成崑?那是金毛獅王謝遜的師父啊。你問明教張教主才是。﹂黃衫美女 笑道:﹁閣下是誰?﹂陳友諒道:﹁在下姓陳,草字友諒,乃丐幫的八袋長老。﹂黃衫美 女咀角向史火龍一撇,問道:﹁這傢伙是誰?模樣倒是雄糾糾的一副英雄氣概,怎地如此 膿包?給人略加整治,便即大呼小叫,沒半點光棍。﹂群丐一聽之下,都感臉上無光,心 下暗自羞慚,有些人瞧向史火龍的眼色之中,已帶著三分輕蔑,兩分氣惱。陳友諒道:﹁ 這位便是本幫史幫主。他老人家近來大病初癒,身子不適。你遠來是客,咱們讓你三分。 若再胡言亂道,得罪莫怪。﹂說到最後兩句,已是聲色俱厲。   那黃衫美女神色漠然,向站在巽位上的黑衣少女道:﹁小翠,先將那封信還了給他。 ﹂那黑衣少女小翠應道:﹁是!﹂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,托在手中。無忌目光敏銳,一瞥 之下,已見封皮上寫著:﹁面陳明教韓大爺山童親啟﹂,另一行寫著四個小字:﹁丐幫史 緘。﹂掌棒龍頭一見那信,登時滿臉紫脹,罵道:﹁小賤婢,原來途中一再戲弄老子的偷 信賊,便是你這死丫頭。﹂一橫手中鐵棒,便要撲上前去廝拚。小翠格格一笑,說道:﹁ 我丫頭是丫頭,可是沒死。這麼大的人,連封信也看不住,不害羞。﹂說著纖手一揚,那 封信平平穩穩的向掌棒龍頭飛來。他二人相隔三丈有餘,一封信飄揚揚的絕無重量,那黑 衣少女居然以內力穩穩送至,內功造詣,實是不弱。掌棒龍頭伸手去抓,但說也奇怪,那 信距他尚有三尺,突然間一拐彎,轉向左首,噗的一聲,掉在地下,掌棒龍頭這一抓竟是 抓了個空。他一愕之下,正要俯身去拾。張無忌衣袖一捲,送出一股勁,將那信捲了起來 ,左手乾坤大挪移神功運出,撥動風勢,已將那信取在手中。旁人不明其理,還道他竟有 空中取物的法術,盡皆駭然失色。   張無忌那晚曾見史火龍命掌棒龍頭送信去給韓山童,以韓林兒為要挾,脅他歸降丐幫 ,此時聽了小翠和掌棒龍頭的對答,已是恍然,知道必是那些白衣黑衣少女途中戲耍掌棒 龍頭,盜了他的書信,以致他迫得重返盧龍。但掌棒龍頭武功精強,聽他言中之意,竟是 直至此時,方知戲耍他的人是誰,那麼這些黑白少女不是有過人的機智,便是身具極高的 武功,更可能是那黃衫美女暗中主持,將一位丐幫高手耍得團團亂轉。無忌想到此處,不 禁對那黃衫女子好生感激。 _