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星的眼淚

他來得特別晚，在開學三週以後才來。

這樣的情形並不多見，因為現在的父母通常早在開學之前就已探

聽物色好適當的補習班給孩子補習。開學三週才來，套句現代父

母常說的話：你的孩子早就輸在起跑線上啦！

這樣的話語倒不是我這身為補習班導師的廣告詞，事實上，他的

確是比其他的同學們差了些。基礎不好加上起步較慢，當同學們

都已在背平方和與平方差公式時他還在學次方與根的關係，跟不

上進度的情況是可想而知的。

另一方面，由於沈默內向加上來得較晚，他與同學們的相處也顯

得格外不易，似乎總被設限在某個圈子之外，我想這也是他學習

上的困難之一。因此，我總是會在其他同學放學回家後將他留下

來，複習當日所學，並且重新教前面的章節。

第一次遇見他母親，便是在這樣的放學後。那天由於另外檢討了

一張考卷，所以時間拖得較晚，他母親不放心，特地來補習班找

人。

她年約四十多歲，操著一口台灣國語。似乎才剛從忙碌的店裡趕

來，不太好的家境可以從她的穿著上看得出來。當她見到了我正

在為她兒子一人上課，神情開始變得輕鬆許多，和我道過謝後便

默默坐在教室外頭等著，直到下課。

此後她偶爾會來，然後在下課後和我聊著自己孩子的種種，並請

我多多關照她的小孩。在幾次的對談中我知道了他過去的一些學

習經驗，也開始逐漸了解他的沈默寡言來自於過往以來老師們對

他的忽視──這一切和我之前所猜測的相去不遠──與孩子年齡

相距過大且忙於開店的父母、同儕團體的疏離、師長的漠視......

這一切正造就了這個孩子孤僻寡言的個性；而他的個性又反過來

形成了他周遭之於他的態度。

每當她說起這一段時，總會不斷地抱怨著自己沒念什麼書，不懂

得教孩子，尤其當孩子在家中頂起嘴時，心中對孩子的歉意就更

深。我對於她心中所浮現的情緒是歉意而不是憤怒感到驚訝，訝

異一個母親可以疼愛自己的孩子到這樣的一個地步。

不過也總在這時，我會看見她的眼框中有些許淚光浮現，時間很

短，在瞬間就被為孩子憂慮的愁容蓋過。那淚光著實令我印象深

刻，因為我似乎也曾在自己母親的臉上看過......

一兩個月後補習班叫我不要再為這個孩子額外補習，他們說想請

這個孩子去找別家補習班。

這個舉動著實令我生氣，因為放學後的額外教學花的其實是我自

己的時間，而且我也並沒有因此向補習班另外收取費用。不過補

習班卻另有說法：如果有多餘的時間，那倒不如來教教其他程度

好些的孩子。

那天晚上騎車回家時，我在車上不自禁地淚流滿面──為這個孩

子不平，也為自己的教育熱誠被人糟蹋。

此後他果然沒有再來班上上課。兩週後，我下了一個決定，我要

獨自為這個孩子免費補習！

打電話到他家後我立刻聽到他母親那熟悉的台灣國語。在知道我

是補習班導師後，她的聲音顯得很高興：「老師啊，以後就要拜

託你了，他很聰明，只是說現在程度不太好。你可以多給他出一

點功課讓他多練習。」「以前他補習班的輔導老師就有說過，他

真的是聰明，就是沒有人給他鼓勵，以後你要多給他鼓勵，這樣

他就會有進步了。」「我跟你講，其實都是我不好，以前沒有念

什麼書......」

初時我為她突如其來的熱絡弄得迷糊，然後，我弄懂了。她已經

替她孩子換了一家補習班，而她以為我是那家新補習班的導師！

我沒有拆穿這一切──怕她尷尬──我只是如往常般靜靜地聽著

她訴說著關於自己孩子的種種，告訴她要多為自己的孩子加油打

氣。

隱約中，我似乎又在電話的這頭看到了她那雙關切自己孩子的眼

睛，像天邊的星星。突然間，我彷彿又見到了她眼角的淚光。那

淚光，是星星的光芒......